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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在不實用而有趣這一點上,讀經典的確很像是一種消遣。事實上,許多心智活潑的人正是把這當作最好的消遣的。能否從閱讀經典中感受到精神的極大愉悅,這差不多是對心智品質的一種檢驗。不過,也請記住,經典雖然屬於每一個人,但永遠不屬於大眾。我的意思是說,讀經典的輕鬆絕對不同於讀大眾時尚讀物的那種輕鬆。每一個人只能作為有靈魂的個人,而不是作為無個性的大眾,才能走到經典中去。如果有一天你也陶醉於閱讀經典這種美妙的消遣,你就會發現,你已經距離一切大眾娛樂性質的消遣多麼遙遠。

根據以上理解,我祝願這套叢書成為普通讀者和人文經典之間的一座橋樑,使更多的人品嚐到讀經典的愉快,也使更多的人文大師成為普通讀者的心靈朋友。

2003�2

第一卷 第一百零十八章

?瘟疫曾經是一個離我們多麼遙遠的詞,無人能夠預想到,它竟落在了二十一世紀的我們頭上。在經歷了SARS的災難以後,現在來讀《鼠疫》,我們會有異乎尋常的感受。

加繆的這部名作描寫了一場鼠疫的全過程,時間是上個世紀四十年代,地點是阿爾及利亞的奧蘭市。事實上,那個時間那個地點並沒有發生鼠疫,所以加繆描寫的是一場虛構的鼠疫。一般認為,這是一部寓言性小說,鼠疫控制下的奧蘭是喻指法西斯佔領下的法國。然

而,加繆對瘟疫的描寫具有如此驚人的準確性,以至於我們禁不住要把它當作一種紀實來讀。一開始是鼠疫的先兆,屋子裡和街上不斷髮現死老鼠,第一個人死於怪病,接著是第二個、第三個,逐日增多。某一位醫生終於鼓起勇氣說出〃鼠疫〃這個詞,其他人亦心存疑慮,但不敢承認。疫情迅速蔓延,成為無可否認的事實,市府怕驚動輿論,封鎖訊息。終於到了封鎖不住的地步,於是公佈疫情,採取措施,消毒,監控,隔離,直至封城。因為害怕傳染,人人口含據說能防病的薄荷藥糖,乘公交車時背靠背,懷著戒心疏遠自己的鄰居,對身體的微小不適疑神疑鬼。人們的心態由僥倖轉為恐慌,又由恐慌轉為漸漸適應,鼠疫本身終於成了一種生活方式。全市如同放長假一樣,日常工作停止,人們惟一可做的事情是收聽和談論政府公佈的統計數字,祈求自己平安度過難關,等待瘟疫出現平息的跡象。商人乘機牟利,咖啡館貼出〃酒能殺菌〃的廣告招徠顧客,投機商高價出售短缺的物品,出版商大量印售占星術史料中的或臨時杜撰的有關瘟疫的各種預言……凡此種種現象,我們現在讀到都不覺得陌生了,至少可以憑自身的經驗加以想像了。

然而,如果認為《鼠疫》所提供的僅是這些令我們感到半是親切半是尷尬的疫期生活細節,就未免太停留在了它的表面。我們不該忘記,對於加繆來說,鼠疫的確只是一個象徵。在最廣泛的意義上,鼠疫象徵的是任何一種大規模的禍害,其受害者是所及地區、民族、國家的所有人乃至全人類,瘟疫、災荒、戰爭、專制主義、恐怖主義等等都可算在內。問題是當這類禍害降臨的時候,我們怎麼辦?加繆透過他筆下主人公們的行為向我們說明,惟一的選擇是站在受害者一邊與禍害作鬥爭。一邊是鼠疫,另一邊是受害者,陣線截然分明,沒有人可以做一個旁觀者。醫生逃離崗位,病患拒絕隔離,都意味著站到了鼠疫一邊。這個道理就像二加二等於四一樣簡單。在這個時候,需要的只是一種最單純的責任感,因而也是一種最基本的正義感。災難是沒有戲劇性可言的,所以加繆唾棄面對災難的一切浪漫主義姿態。本書主角里厄醫生之所以奮不顧身地救治病人,置個人安危於度外,與任何宗教信念、神聖使命、英雄壯舉都無關,而只是因為他作為一個醫生不能容忍疾病和死亡。在法西斯佔領期間,從來對政治不感興趣的加繆成了抵抗運動的干將。戰後,記者問他為什麼要參加抵抗運動,他的回答同樣簡單:〃因為我不能站在集中營一邊。〃

面對共同禍害時所做選擇的理由是簡單的,但人性經受的考驗卻並不簡單。這是一個令加繆煩惱的問題,它構成了《鼠疫》的更深一層內涵。從封城那一天起,奧蘭的市民們實際上開始過一種流放生活了,不過這是流放在自己的家中。在那些封城前有親人外出的人身上,這種流放感更為強烈,他們失去了與親人團聚的自由。在瘟神籠罩下,所有留在城裡的人只有集體的遭遇,個人的命運不復存在。共同的厄運如此強大,以至於個人的愛情、思念、痛苦都已經顯得微不足道,人們被迫像沒有個人情感那樣地行事。久而久之,一切個性的東西都失去了語言,人們不復有屬於自己的記憶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