帳外有燈,而帳內無燈,蘇妁可以在錦緞的帳子上看到一個修長的身影,離她越來越近……那個影子愈發高大,將她整個籠住。“《鵲華辭》的案子我已派人去查,我可以答應你在水落石出前不會殺他們。”謝正卿的這句話讓蘇妁安心下來,爹孃大伯大娘的命暫時是保住了!接著他又道:“只是真相浮出水面或許要幾日,也或許要幾個月,更或許要幾年……你可做好了讓你爹孃在獄中慢慢等待的準備?”蘇妁怔住了。此前她只想著保命,可若只是保住命,人卻要在大牢裡一直待著,又能好到哪裡去?既然要徹查,自然會兩頭進行,對內也對外,爹孃少不了要被嚴刑拷問,可他們如何受得住!可謝正卿為何要這樣問她?她準備不準備得好,又能左右什麼?蘇妁將絲袍穿上,打好前襟上的繫帶,撩開帳子出來,徑自跪下:“求大人明示,民女還能做些什麼才能讓爹孃少受些罪。”謝正卿先前還很是平和的臉上顯露出一絲不悅,這一晚是要跪幾回?他伸手扯著蘇妁的胳膊一把將人拉起,然後捏住她的下巴高高抬起,迫使她不得不仰著臉對著他,她眼神裡皆是畏怯。她越瑟縮,他便越氣!是他對她還不夠客氣,還是他這張臉如關二爺那般駭人?越想越鬱結難疏,謝正卿指間不自覺的加了一分力道:“既然你這般怕我,那就留在我身邊為質。這樣就可以讓蘇明堂夫婦先行回蘇府,軟禁於家中,無需再受牢獄之苦。”原本眼眸中的膽怯瞬時化為兩團水霧,蘇妁艱難的點點頭:“民女聽大人的……”幾縷灰色雲彩纏繞在鉤月前, 使得本就漆黑的三更夜愈發的尋不得一點兒光明。此時的蘇妁躺在一張黑花梨拔步床上,雕花柱架上層層羅帳幔紗垂下, 將她嚴嚴實實的遮護在裡面。只是被衾已被她踢的有些亂,她睡的並不安穩, 眉心緊緊蹙著, 額頭滲出一層細細密密的急汗, 似正在被夢魘折磨。夢中, 紅日當頭,而她的爹孃和大伯大娘等三十餘口人正併成兩排跪在高臺上,背後皆插著罪由牌!他們身後站著一個舉著大刀的粗狀漢子,凶神惡煞的, 那刀鋒在陽光下泛著蕭蕭寒光,就跟那時她親眼目睹楊靖大人被斬時一模一樣的場景!蘇妁看到爹孃臉上的悲苦之色溢於言表, 可她不知道自個兒在哪,她只是莫名的能看清楚這一切,好似正面著他們, 又好似就在他們之中……她還看到謝正卿著一身玄色朝服高坐在御輦車上,神情冷漠的看著這一切。她問他為何就是不肯放過蘇家, 上輩子如此,這輩子還是如此!他說蘇家犯了大不敬之罪,而他給了她機會, 是她沒有抓住。她想再求,可已然來不及了。日晷上指,正當午時, 隨著那罪由牌一個個被抽出,她聽到悲嚎聲和慟哭聲!……“啊——”伴著一聲撕破夜空的尖叫,蘇妁帶著一臉淚水自床上驚坐而起!她眉頭仍然深蹙著,雙眼也緊閉著,似醒來,又似並未醒來。這皇極殿原是歷任太上皇所居,與乾清宮佈局原理相同,大寢殿旁連著一個小寢殿,僅一牆之隔,有道小門,是專門給侍完寢的嬪妃們夜間移居之用。主要是怕嬪妃睡在龍榻上攪擾了聖上的安寢,再者也是防著心思野的妃嬪夜裡索求無度,掏空了龍體。而答應在宮中為質的蘇妁,便是被安置在這處小寢殿內。她這突然的一聲尖叫,最先吵醒的便是一牆之隔的謝正卿。還不待她睜開眼,已聽到門被踹開的聲音!那聲音如此粗暴,聽得出踹門之人很是迫切。接著蘇妁就見一盞微茫映入她的帳子裡,這點光明將她從夢魘中徹底喚醒,她緩緩睜開雙眼……“可是做噩夢了?”謝正卿的聲音低沉渾厚。可這是她如今最怕見的一張臉!她不由自主的往後縮了縮,想離他遠著些。可隨著他將那盞燈放在點燈櫥上,賬子裡越發的亮了,她的理智似乎也回來了一些。怕有什麼用,越怕越躲那豈不是更救不了蘇家?此時她腦中反覆迴響的是他那句薄涼的“現在遲了。我已給過你機會,而你沒有抓住。”蘇妁往前爬了爬,緊抿著嘴唇往謝正卿的懷裡鑽了鑽,顫顫的話音兒裡帶著幾分急於表衷心的乖巧:“大人的話蘇妁都聽,求大人救救蘇家……”謝正卿的臉上怔了怔,顯然她這是又夢到家裡出事了。他攬著懷裡嬌小的人兒,輕拍兩下她的背脊:“你爹孃沒事,我已命通政司將他們送回蘇府了。每日都有專人去幫他們採買所需,如今除了不能出府外,與平日裡的生活倒也無異。”他垂眸看她,見她那纖長睫羽上掛著細碎的晶瑩淚珠,一雙漂亮的大眼睛哭的泛紅,眨巴眨巴的又可愛又可憐。這還是她第一回投懷送抱,她這是開始依賴他了麼?謝正卿嘴角淡出抹滿足的笑,是這張睥睨眾生的臉上難得一見的。他何時懂得過‘滿足’?與御輦並駕時未曾有過,搬進皇極殿時未曾有過,手握玉璽時也未曾有過。那是因為他想要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