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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部分

劃亮夜空,一場雷雨勢在必然。

他沒聽到門鎖撥動的聲音。等他抬起頭,他看到一個人站在門後,穿著帆布雨衣,背影很眼熟,那個人輕輕掩上房門,扣緊門鎖,合上保險。轉過頭,鬥帽一直遮到眼睛上方——

他被那副玳瑁架茶色水晶眼鏡弄得有些迷糊,沒敢認。十幾秒鐘後,他確定就是那個人。那個首領。他最新作品裡的主角,他手中那張報紙上的明星。報紙上說,他的名字叫顧福廣。報紙輕輕落到桌上——

“我來要我的東西。”這個人說。

“膠片不在我這裡。巡捕房……”他不敢把東西交給這個人。他猜不出人家想要拿這東西做什麼。悄悄收藏起來當作某種紀念品?對靠不住的記憶提供擔保物?他想象人家拿它去公開放映,他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現在演職員表中——通共罪名成立,判決顏風有期徒刑十年……你竟敢不承認?那好吧,判處顏風死刑,立即執行。

“顏先生,”他帶著一隻皮包,好像哪家貿易行的跑街。他把包放到桌上,拿出煙盒,拿出火柴,又拿出一支手槍。他把槍也扔到桌上:“這幾天我一直看著你。你沒上班,天天躲在家裡,巡捕房也沒來找過你。東西還在你手裡。”

這是一部委託製作的電影,你,顏風,作為攝影師,你無權把它藏起來。你竟敢不把它交給顧客,你竟敢意圖吞沒。那好吧,我們將會宣判你死刑,你無權申訴,立即執行,槍就在桌上,一分鐘後執行,也許只要三十秒鐘……

“東西不在這裡。在公司——它很難儲存,天氣太熱,會粘到一起,影象會融化。它很容易燃燒。它還要衝洗出來,還要剪輯,還有記錄聲音的唱盤,要一格一格對準。……”

“沖洗?”

“拍好的是負片。一開啟就會曝光。必須先沖洗才能裝到放映機上觀看。”

“那沒問題,我可以陪你去公司,現在就去,你當場把它沖洗出來。”

我們要像一對老朋友那樣,去你的公司,去拿到那盤膠片。我確實需要那盤膠片,你不給我,我會對你發脾氣的。現在,你要穿上衣服,高高興興跟我一起出門,去你的公司。他覺得自己找不出理由來拒絕人家,拒絕這合理的要求。

“可今天辦不到。我需要助手。公司的沖洗技師早就下班。”

對方在思考。暴雨突然落下。窗外的街道瞬間變得模糊,雨水如白色幕布般籠罩,與柏油路上蒸發出來的溼氣混在一起。一陣電閃雷鳴過後,天空突然寧靜下來,只有雨點落在地上的聲音。

“很好。那我明天來找你。”

他沒有威脅顏風。他的眼睛在茶色水晶鏡片背後閃爍不定,他把手槍收回包裡,動作緩慢。他輕輕離開,關上門。

雨還在下,窗外水聲交織,顏風如同在夢裡。

今天上午,他決定偷偷找公司的沖洗技師把負片沖洗出來,那是他合作多年的老友。這是禮拜天,公司裡很安靜。他在剪輯臺邊上的小型放映機上觀看,洗出來的東西讓他們倆全都看得入迷。他覺得無須剪輯,他覺得錄在蠟盤上的聲音根本無須與膠片同步,那一大段宣告正好可以作為畫外音,反覆播放,配合這部長達二十分鐘完完整整的記錄電影——他一共用掉五盒四百英尺長的膠片。這膠片的每一幀都如此逼真,他可不捨得剪掉它們,連空白鏡頭都不捨得。這是他拍過的最好的電影,這輩子他恐怕沒機會再來一次,事實上,他但願別這樣再來一次。

他一遍又一遍觀看,長期訓練養成的挑剔習慣開始佔上風,他動手剪掉幾段,讓畫面顯得更流暢些。有些動作一到膠片裡就好像變得比較緩慢,與他記憶中的激烈場面相比,看似不夠迅疾,他剪掉幾格,把它們跳接成一連串電光火石般變幻的殺戮場景。

門房在窗外喊叫,是在叫他。他走過去拉開窗簾——

是巡捕房的人!穿警察號衣的法國人站在車旁,另一個是中國人,便衣。他抬頭望望顏風。門衛在指給他看樓梯的位置。他再次產生一種如夢如幻的感覺。

他們終於來找他啦。這一刻,他覺得自己的攝影生涯總算宣告完結。他想他最後這部作品,無論如何是最好的。有人在對他說話:“顏先生,我們知道你手裡有一盤膠片,是巡捕房正在尋找的重要物證。跟我們走一趟吧。”

⑴後改造成淮海公園。

⑵Wele Danger。

⑶Watkins Bee Meter。

五十七

民國二十年七月十九日晚九時三十五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