獲得自我剋制力的滿足。再者是專心享受自然的變化。我每天帶著畫箱,帶著書上山,可還沒幾天,就沒什麼書好帶了,有一天,只好拿了本《毛選》。《毛選》的精彩篇章過去背過,熟到完全感覺不到內容的程度。
可那天在杏樹下,讀《毛選》的感動和收穫,是我讀書經驗中少有的,至今記憶猶新。一段精彩的有關文藝的論述,是從一篇與藝術無關的文章中讀到的:
百花齊放、百家爭鳴的方針,是促進藝術發展和科學進步的方針,是促進我國的社會主義文化繁榮的方針。藝術上不同的形式和風格可以自由發展,科學上不同的學派可以自由爭論。利用行政力量,強制推行一種風格,一種學派,禁止另一種風格,另一種學派,我們認為會有害於藝術和科學的發展。藝術和科學中的是非問題,應當透過藝術界科學界的自由討論去解決,透過藝術和科學的實踐去解決,而不應當採取簡單的方法去解決。
今天重讀,真不明白那天對這段話怎麼那麼有感覺,也許是由於這段話與當時文藝環境的反差。我的激動中混雜著覺悟與憤慨;毛主席把這種關係說得這麼清楚、這麼有道理,現在的美術工作者怎麼搞的嘛!坐在杏樹下,我看幾句,想一會兒,環視群山,第一次感覺到藝術事業的胸襟、崇高和明亮的道理。那天的收穫,被埋藏在一個業餘畫家的心裡,並佔據了一塊很重要的位置。
北大在郊區,身邊的人與美術圈沒什麼關係,我很晚才透過母親辦公室同事的介紹,認識了油畫家李宗津先生,這是我上美院之前求教過的、唯一的專業畫家。李先生住北大燕南園厚牆深窗的老樓,他拿出過去的小幅油畫寫生給我看,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真正的油畫魅力。李先生覺得我能看進去,又拿出兩張大些的畫,有一張《北海寫生》是我在出版物上看到過的。在他那裡的時間;像是一個沒有“*”這回事的、單獨的時空段,它與外面熱鬧的美術創作無關,是秘密的,只在那種古老教堂的地下室,只在牧師與小修士之間才有的。書包 網 。 想看書來
徐冰:愚昧作為一種養料(5)
在農村晚飯後,我常去老鄉家畫頭像。畫好了,把原作拍張照片送給他們。那批頭像有點王式廓的風格,我手邊有一本《王式廓素描選》。他善畫農民肖像。由於範本與所畫物件極為吻合,我的這批畫畫得不錯。只是由於燈光昏暗(一盞燈掛在兩屋之間),大部分畫面都比較黑。
每次回京,我帶著畫去看李先生。有一次,他家小屋裡掛著一張巨幅油畫,頂天立地。原來這是他的代表作《飛奪瀘定橋》,從歷史博物館取回來修改。他鼓勵我多畫肖像畫。可那次回村後,上年紀的人都不讓我畫了。後來才知道,我回京這段時間,四爺死了,走前剛畫過他,說是被畫走了。反正全村人差不多都畫遍了,我後來以畫風景為主。
去李先生那裡加起來不過三次,最後一次去,怎麼敲門也沒人應。後來問人才知道,李先生前幾天自殺了。原來,他一直帶著右派帽子。過去在中央美院,“反右”後被貶到電影學院舞美系。“*”期間不讓這類人畫畫,最近鬆動些,可以畫畫了,卻又得了癌症。他受不了這種命運的捉弄,把那張代表作修改了一遍就自殺了。那時受蘇聯的影響,流行畫色彩小風景。每次畫我都會想到李先生的那幾幅小油畫;那些逆光的、溼漉漉的石階,我怎麼也畫不出那種感覺。
當時有個說法“知識青年需要農村,農村需要知識青年”。如何發揮知識的作用,是需要動用智慧和知識的。知青中,有的早起去各家收糞便,做沼氣實驗;有的翻書,研製科學飼料。這很像報紙上先進知青的事蹟,難怪,後來我們也成了先進知青。
我能幹的就是出黑板報。村裡上工集合處,有一塊泥抹的小黑板,黑色退得差不多沒了,我原先以為是山牆上補的塊牆皮呢。有一天我心血來潮,用墨刷了一遍,隨便找了篇東西抄上去,重點是顯示我的美工才能。完成後,煞是光彩奪目(當時還沒搶眼球的說法),從老遠的山上,就能看見這鮮亮的黑方塊,周邊更顯貧瘠蒼涼。後來,收糧溝一個知青出的黑板報,被人們“傳頌”了好一陣。有一次我買糧回來,就聽說:“北京有人來看咱村的黑板報了,說知青文藝宣傳搞得好。”我後來跟公社的人打聽,才知道來者是劉春華,他畫了《毛主席去安源》,是當時的北京市文化局局長或副局長。
後來,黑板報發展成了一本叫《爛漫山花》的油印刊物。這本刊物是我們發動當地農民和知青搞文藝創作的結晶。我的角色還是美工,兼刻蠟紙,文字內容沒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