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照,使她終於以擺脫魔爪的控制。彭芳此前恪守諾言,始終沒有向池新荷透露我在農場的訊息。及至調離魔窟的時間臨近,彭芳再也按捺不住她內心湧動的激情。她想,尤瑜鍾情於池新荷,他既然能助自己走出狼窩,定然也會救池新荷擺脫虎穴。於是在將離開過虎崗中學的那天晚上,她向池新荷道出了她在湖洲上同我及黎疾見面的實情,並說我千訂萬囑,要她求助於尤瑜。池新荷聞訊即刻趕來,因此今天湖洲上才出現了今天扣人心絃的一幕。
她說話如汩汩清泉擲騰跳躍,傾訴了一陣後,廚房裡送來了飯菜。一碟蔬菜一碗湯,外加了一條香噴噴的紅燒魚。這是這個右派中隊並未“約定”,而竟“俗成”的一條鐵規定,凡是有家屬來,就派人去抓魚,給客人加個菜,送進“鵲橋居”。他們說,別人將我們踩入泥裡,我們就要把自己供在神龕上。讓人們知道,這世界上除了暴虐的太陽,還有溫柔的月亮……
烈焰般的紅日沉沉西下了,滿天的霞光漸漸消失了;似玉盤的皓月冉冉升起來,將清輝灑遍了人間。由於過度的疲勞的襲擊,玉山傾倒,大家很快就沉入了夢鄉。
為了讓曠夫怨女的傾訴,不至於受到干擾,大家建“鵲橋居”的時候,就讓它獨立於牛棚之外。由於是草房,擔心有火燹之災,大家制定了一條不成文的禁令:入夜,不許點燈吸菸。久在暗室裡嘮叨,過於沉悶,我們就攜手走向空闊的原野。如銀的朗月,高掛在蔚藍的天幕上,諦視著人間;天邊數點稀星,在狡黠地眨著怪眼。晚風泠泠似水,湖草綿綿如氈,走在上面,真有一種國家元首信步於迎賓的紅地毯上的愜意的感覺。我們默默地走著,深深地吸著清新空氣,盡情歆享著這片刻自由的馥郁的芬芳。走著走著,在無邊的跳金躍銀的水波之中,一片野荷橫陳在我們的面前。這種野荷,無人栽種,自生自滅。秋後農夫恣意採掘,湖中殘梗敗葉,一片狼藉;可當春風掠過,她們又如“野火燒不盡”的“原上草”,無憂無慮地漫天生長起來。如今雖未著花,但高高的荷梗已擎著圓圓的荷葉,芊芊莽莽,在微風中搖曳,一撥又一撥的柔和的波浪,不斷地湧向天邊。席地坐下來,湖草高過了幾乎我們的肩膀,要是在白天,風過處,會讓人想起“風吹草低見牛羊”的優美的詩句來。四野寧靜極了,我們相互能聽到對方的心跳聲。
大自然是神奇的雕塑家,將人類生存的環境,雕塑成一件如此富有詩意的盡善盡美的藝術品,而我們的一些齷齪的人,卻肆意攪亂我們的生活,如一筐雞蛋讓人恣意碰撞,使它們個個支離破碎。一些人腹似利劍口如刀,時時運用刀劍刺別人;而另一些人的心被劍刺刀割,時刻在滴血。一些人鸚鵡學舌,常常稱頌人是萬物靈長,如何崇高偉大,其實,說穿了,許多人從來就是破壞大自然如詩如畫的風景的蟊賊!可悲可嘆的人啊,要到什麼時候,才能讓這些人改變豺虎噬人的劣根,放下手中的屠刀,拔去他插入別人心中的毒劍,讓我們的物質生活與精神境界和諧太平,使整個世界出現“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的盛世美景!可現在這只是海市蜃樓,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幻景。自己無力迴天,但無論如何不能加入屠戮美好事物的行列。我打破了沉默憂心忡忡地說:
“新荷呀新荷,你不該來看我!我現在已經是個徹底腐爛了的蘋果,碰碎的臭雞蛋。不只不能吃,誰也不能碰。要是誰碰著,就會弄得一身髒,一聲臭!”
“竹海呀,別人早對我虎視眈眈,我爸爸革命幾十年,原以為他是響噹噹的老革命,可現在那些在我爸爸我革命出生入死時還乳臭未乾的人,卻說他是暗藏的**,漏劃右派,右傾機會主義分子,撤掉了縣長的職務。我來這裡看你的時候,我爸爸對我說,‘你告訴竹海,世界上國與國之間的國界,即使用界碑標得明明白白,地震山崩,江河改道,不見了界碑,邊界分辨不清。至於思想王國之間的畛域,誰又能明辨?幾千年來,孔夫子有人尊為至聖,有人罵他是喪家之犬。這次你也許說了些別人認為是罪不可赦的話,可是異時或許是確確實實的真理,要知道遭火刑的布魯諾不是罪犯。因此,不管怎樣,和平街五十一號的大門始終向你敞開!你可以像農婦進出菜園子那樣自由來去。’
“我聽了爸爸憤世嫉俗的話雖也極端憤怒,但他已將你作為我們家中的一員,讓我感到欣慰。過去我曾約你去和平街五十一號,恐怕將成為海市蜃樓,我們無緣再到那裡聚會,因為,不要多久,我家就會從和平街五十一號搬出來。不過,今後不管搬到哪裡,哪怕是像你現在住的牛棚我們家的門牌號碼仍然是和平街五十一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