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金泰準備將這半片紙當面交給秦浩。他希望秦政委能向大家把這一切講清楚。服從命令是軍人的天職。但,就是去死,也得死個明白啊!……
“嘀嘀——”,一輛北京吉普飛馳而至,繞會場旁邊劃了條弧線,戛然剎住。
秦浩從車上下來,神態自若地朝著鼓掌的人們擺擺手,既沒有過度的興奮,也看不出稍許不安。
他款款步入主席臺,尾隨在身後的團幹部也相繼到主席臺上落座。
殷旭升作為先進連隊的代表,坐到主席臺的一端。
會議主持人——團政委道完“開場白”之後,秦浩在一片熱烈的掌聲中用手指輕輕彈了下麥克風,旋即清了清嗓子。
會場靜了下來。
“同志們!首先——報告大家一個特大喜訊——”
人們屏住呼吸,繃緊了每一根神經。
“我們最最敬愛的偉大領袖毛主席——和他最親密的戰友林副統帥——紅光滿面,神采奕奕,身體非常非常健康!”
話音一落,秦浩率先起身鼓掌,會場上又響起一片“敬祝”的歡呼聲。
重新平靜下來之後,秦浩才開始切入正題,侃侃而談。
他很懂得聽眾心理,在冗長的枯燥的報告正文中,不時插進些“九大”期間的軼聞趣事——這正是長年與世隔絕的人們所求之不得的。
兩個多小時下來,人們竟絲毫不覺得疲憊、厭倦。
應當承認,秦政委的口才是相當出色的。這期間除了殷旭升兩次給他往杯子裡添水,他幾乎沒停頓過。聲音也沒有呈現出疲勞,依然很富有共鳴。
郭金泰一直冷靜地聽講,他努力地想從報告裡捕捉一點資訊,能與龍山工程有關聯的資訊。諸如“題詞”,抑或什麼“關懷”,乃至屬於這方面的暗示。然而,他失望了。當秦浩開始佈置下一段學習任務時,他意識到報告該結束了。人們所希望發生的事情並沒有發生,他渴望領會到的意圖也終未領會到……
他把紙條從口袋裡掏出,掂量掂量,硬著頭皮站起來,匆忙走到主席臺前,交給了秦浩。
幾百雙眼睛都在注視著他。
秦浩接過紙條看了看,微微皺了皺八字眉,又漫不經心地將紙條放在了一邊。
“……關於‘九大’文獻的學習日程安排如下:師機關停止工作,集中學習三個月,逐字逐句領會文獻精神,不得有任何衝擊!……鑑於龍山工程本身就是最大的政治任務,因此施工連隊只停工學習三天,抓住重點,反覆領會一個問題,就是林副統帥作為接班人被寫進黨章的劃時代意義……”話,似乎應該在這裡打住的,但秦浩只是頓了頓,又加重語氣說:“……同時,也要結合實際進一步認識龍山工程的偉大意義!在此,我重申一遍:我們完成龍山工程的決心,同炸掉雀山工程的決心是一樣堅定的!是不可動搖的!讓那些企圖阻擋歷史車輪前進的‘可憐蟲’們去哭泣吧!
郭金泰的腦子“嗡”地一聲。秦浩這番話是針對他來的。
一九六八年元旦炸掉雀山工程那聲毀滅性的爆響,使郭金泰暈厥過去。他被送進師醫院躺了七天。雀山工程是雙大功營和另外幾個兄弟營,用了整整三年時間才修成的。炸燬它,僅用了三秒鐘!……在醫院裡,郭金泰揪著胸脯叫喊,痛哭,把貼身的汗衫全抓爛了!他夜夜做噩夢,有時夢見床下有個大炸藥包,導火索在哧哧燃燒;有時夢見雀山工程中犧牲的戰士,血肉模糊地出現在面前……痛心啊!那堆成山的鋼筋、水泥、木料……那成噸的戰士血汗,統統毀於一旦難道這就是“可憐蟲”?郭金泰強壓著心中的憤怒,等待秦浩的下文。
“……有人問,林副統帥對龍山工程到底有過哪些‘具體關懷’……提這種問題的人,不是白痴也是政治上的糊塗蟲……”秦浩朝郭金泰投來蔑視的一瞥,“試問,還有比‘九大’文獻更具體的嗎!龍山工程不是正乘著‘九大’的東風突飛猛進嗎!”
會場上出現了小小的騷動。
人們相互報以疑惑的表情,夾雜著一些輕聲的議論,表現出不理解,起碼是一種不滿足,腦子裡一下子還沒有形成個清晰的概念……
秦浩對自己這段自問自答式的說詞似乎很滿意,悠然自得地呷了一口茶。他相信在座的沒有一個哲學家,不會有人指出他這是“偷換概念”的詭辯術。
他的手指在桌上漫不經心地輕輕敲打著,語氣漸漸放緩了:
“……有人認為,沒有必要修建榮譽室,竟敢擅自決定停止掘進,誰給你這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