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無事。 翌日整裝待發的隊伍,與前頭兩日並無兩樣。 上楊村的婦孺忙著將鋪蓋與瓦罐裝回板車,動作利落乾淨,當她們騰出手,不忘揍一下調皮孩子,所有人,並未因糧食被搶就萎靡不振。 謝蘊看過他們,確認可以正常趕路,這才返回馬車旁。 在生與死的問題面前,情緒顯然是最無用的東西。 有劉蟾在啞奴身旁幫著指路,謝蘊不需要再絞盡腦汁辨方向,乾脆放慢腳步,與這群或推車或挎著行囊背孩子的村民同行。 遇到道路坑窪處,順道出手幫著推一把車。 江主任對她的雷鋒舉動未曾多言,儼然是默許了她管這些閒事,這讓謝蘊不由得懷疑,是那袋粟米融化了江主任那顆冷硬不羈的鋼鐵心。 畢竟她打小熟悉的江主任,一向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性子。 昨夜江主任帶著啞奴去村民的歇腳地,便讓她感到意外;今日的江主任,待人接物,更是如同春天般溫暖。 這樣的江主任,多少讓人不適應。 倒像是原先的江箬娘。 所以,中途休整的時候,謝蘊問了出來:“媽,你真是我親媽?” 江箬轉頭,瞅向蹲在自己身邊的女兒,見她賊眉鼠眼的,不由得冷笑:“前日謝小義士換爹,怎麼,今天又想換媽了?” “……”不愧是外科一把刀啊! 這一張嘴氣勢就上來了。 “都怪這太陽。”謝蘊當即甩鍋,“把您整個人照得閃閃發光,乍一眼,有些不敢認。” 然而,江主任是那種肯吃彩虹屁的人嗎? 當然不是。 因為自己不恰當的發言,謝蘊被剝奪喝礦泉水的權利。 渴了? 江主任說,自個兒打水去! 謝蘊:(??ˇ?ˇ??) 年輕人,總要為自己的年少輕狂付出點代價! 謝蘊抱著大肚子瓦罐,在河邊取了些乾淨的水,正準備回去,身側那片長草叢中,傳出了窸窸窣窣的響聲。 幾乎是她生出警戒的同時,兩道矯健的身影鑽出草叢,一左一右,一高一矮,就那麼朝她而來。 最後,在離她二十步遠的地方停駐。 謝蘊不會以為對方也是過來打水的流民,她的餘光一瞥,落在左側那高個子手裡的匕首上,爾後,視線緩緩上移,與對方四目相對:“你是李珙?” 這樣平靜的陳述,換來對方扯嘴角的輕笑。 ——顯然是她猜對了。 “這就是你說的那個神射手?”手握短斧的小個子,一臉橫肉,遮掩不住的兇性,眼梢斜睨左側的李珙。 那眼神彷彿在說—— 你對付個黃口小兒,居然也要把我叫上? 李珙一雙如狼的眼還鎖著少年郎,皮笑肉不笑:“吳兄莫要小瞧他,不然,待會兒你怕是要與那五個長眠地下的騎兵一個下場。” 吳四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冷冷一笑,眼睛也在打量河邊的少年:“這麼細的脖子,一斧頭下去就該斷了!” 謝蘊摟著瓦罐,也扯了扯唇角:“嚇唬小學生,你們倒是要臉。” 李珙與吳四對視一眼。 就算不知道什麼是小學生,也不妨礙他們即將要做的事! “你既知我的名諱,就該猜到我是來幹什麼的。” 謝蘊聞言,又望向李珙:“看來昨晚那些糧食並沒有餵飽你。” 李珙動了動脖子,聽到肌肉粘結的細碎聲,看著少年郎咧嘴一笑:“那姓楊的老婦,還當這裡是上楊村,是他家的一言堂,她那當族長的夫君、還有她那當里正的長子,可都被縣令拉去堵城門了!” “可你卻逃跑了。” 謝蘊盯著李珙那雙滿是嘲諷的眼,沒有厲聲痛斥,而是選擇平靜地發問:“在他們拿命攔截叛軍的時候,你們卻選擇了逃跑,是嗎?” 然而羞恥心這東西,不是每個人都擁有的。 在李珙等人決定做逃兵的那刻起,早就選擇摒棄人性中的善。 憑什麼那些世家子弟可以坐著車輦毫髮無損地離開珩陽縣,而他們這些草芥,必須被強徵上城頭,拿命去抵擋那些叛軍?! 憑什麼他們的命不是命?! 憑什麼去堵城門的不是那些錦衣玉帶的世家子?! 李珙強壓下心頭恨意,回了少年一個譏笑:“如今珩陽城破,結果就是——我還活著,他們全都死了。” “所以,你就又跑來欺壓他們的遺孀?” 謝蘊才一開口,便被小個子打斷:“你跟他廢什麼話!” “姓李的,別忘了你許諾給我的東西!” 李珙再看向一臉從容的少年郎,已不像在看一件活物:“我本不欲殺你,要怪,就怪你自己的箭術,又愛多管閒事,只要你還活著,餘生我怕是都難安寢!” 話音落下,天邊傳來滾滾天雷。 謝蘊抬頭望了一眼。 是要下雨了。 再去瞧逐漸逼近的兩人,她眼底不見畏懼,依舊沉靜。 當李珙與他的同伴手握兇器,裹挾著細雨直衝而來,謝蘊也將手中瓦罐擲了出去,隨著瓦罐落地,那把菜刀也握到她手上。 不管是李珙還是吳四,他們與叛軍砍殺靠的就是一股子蠻力。 也是這股蠻力,讓他們死裡逃生。 更激長了他們此刻的殺意! “黃口小兒,拿命來!” 吳四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