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46部分

十幾年的心腹之人捆得似個粽子也似,匍匐爬於地上,那張臉上一片雪白,只有一雙烏眸黑黑沉沉,看不到任何光亮。皇帝的怒火忽然間消散得七七八八,甚至對雲羅安危未知的恐懼也減淡了,一如他從前但有煩惱,便找著這位少年內官來訴苦,而他每次都是靜靜地聽著,恭恭敬敬竭心盡力地想一些對他而言十分有用的法子。

現如今他位極九五,尊榮無比,可是自問和腳下這個人的相處習慣未有分毫改變,是何時起,他悄悄地遠離了他?

“你們放開他。”

周應楨勸道:“皇上!”

皇帝不聽,執意道:“放開他!”

臨止解了束縛,便垂首伏地而跪。

皇帝緩緩問道:“臨止,朕一向待如何?”

“皇上待奴婢,有知遇之恩,有憐下之情……”

“更有知己之酬。”

臨止默然一會,才道:“奴婢銘感於心。”

“可是你卻為了一個宮人,行此大逆之事。臨止,朕萬萬想不到朕最信任的人,卻意圖刺殺朕最心愛的女子。”

“皇上,”臨止道,“自皇上處置那個宮人起,奴婢便不再是皇上信任之人。”

若皇帝信任臨止如故,又怎會安排這麼多防範人手,甚至還有秋林?臨止和秋林份屬同門,兩兄弟間有何手段彼此十分清楚,正是制衡對方的最佳人選。但也因如此,皇帝或能說是最瞭解臨止的人,卻再也說不上信任二字。

皇帝道:“朕很憤怒,朕也很……心痛!臨止,你辜負朕!”

臨止道:“皇上,奴婢乃是孤兒,師傅為奴婢起名臨止,意含警戒,即臨事不驚,臨變不動,臨危而止。多少年來奴婢都做到了,只有為了錦瑟,我做不到。”

皇帝道:“她有什麼好,值得你這樣為她?”

“想臨止一生為奴為婢,從未有過自己的意志,直到喜歡錦瑟,才知自己也是個有感情有血肉的人。錦瑟她偏激執拗,愛和恨都象一把席捲天地的火,我起先害怕她這樣熾烈的感情,然而不知不覺陷入其中不可自拔,由此方知做人的滋味,固然痛苦有之,悲傷有之,更多卻是獨立人格的驕傲和快樂。”

皇帝惱怒地冷笑:“你的意思,錦瑟這奴才不甘心為奴才,才叫做人,要不然就不算是真正的人!”

臨止想了一想,微笑道:“奴婢只學到了錦瑟的皮毛,所以皇上這樣問奴婢,奴婢回答不出。”

皇帝冷笑道:“朕念在你多年服侍,沒有功也有勞,本想饒你一死,如今看來,你根本不需要!”

臨止道:“奴婢叩謝皇上隆恩,奴婢自知罪惡滔天,早已不存生念。”

皇帝瞪著他,簡直不知如何是好。

忽見太監狂奔而來,尚未奔至皇帝面前,口中大呼:“恭喜萬歲爺、賀喜萬歲爺!雲妃娘娘……雲妃娘娘……”他一口氣喘不上來,直梗脖子,還沒來得及說出雲妃所生是位小皇子,定睛再看當地早已沒有了皇帝身影,不禁一縮腦袋。

臨止注視皇帝遠去,輕笑著微微嘆了口氣,嘴角邊的血就此如泉湧出。秋林偷襲震斷了他的心脈,這時他更是將自身功力由奇經八脈向外散出,生機霎時斷絕。

秋林一直就那麼冷冷淡淡地瞧著,既不試圖勸阻,也沒有更多可惜的神色流露,真叫人認為他在擒住臨止之前所說的確實是迷惑他的言語了。臨止沉沉地倒下,他終於輕微地嘆氣:“她有什麼好,值得大師兄生死付之?”

臨止氣息奄奄,猶自微笑:“縱然她是惡魔,可是她從頭至尾,不曾有一字叫我,跟著她一起沉淪。她做盡壞事,卻把我拋撇在外。但我只想去找她,和她說,我雖是個太監,無用之人,卻願意陪她一道沉淪地獄。”

秋林望著他,終於道:“放心,我會將你的骨灰和她的殘骨葬在一起。”

“多謝。”臨止道,“還有一句話,請你傳給皇上,他吩咐的事情臨止沒一件令他失望。聞晦已死,他的身份皇上早就知道了,但還有一事:警惕柳相。”

秋林嘴角一動,什麼也沒說,眼睜睜注視他吐出最後一口氣,闔目而逝,秋林想:“我明知你已報必死決心,我的一番痴情,必得你當面訴而後快。為免你擔憂掛懷,我撒謊說是做戲騙你,其實聰明如大師兄,料想不會不明白,但你終究還是這麼了無牽掛地去了。”

他抬起頭,曙色透在重重宮闕的飛簷殿角之上,西面墨汁一樣的光幕漸散。正是新舊交替之際,舊的生命荒蕪,而新的生命降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