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家都圍著火盆,這才沒有凍死人——凍死人可不稀奇,村裡就有一個寡老,男花女花俱無,平日一個人只倚靠兩畝薄田過活,這一回就凍死在家了,他家只有他一個,還是死了三四日才有人知道。
家裡這樣艱難,眼見得要過年了,全家上下俱是苦著臉,沒得一點年下喜慶。還是家裡幾個女人商量了一通,想出來一個法子。
“我嫁進咱家之前就聽說咱家有個姑媽是嫁了湖州富貴人家了!如今家裡艱難,如何不去與姑媽家走動走動?若是她老人家憐貧惜弱肯幫襯咱家,只消她手指縫裡頭露個一星半點,咱家還有什麼不能過的。”
說這話的正是孫大富新進門的孫兒媳婦,她的這一番話孫大富聽在心裡覺得有道理,但到底還是有些拉不下臉來。
“之前也沒走動過,如今大剌剌地上門,雖說你們認得姑媽,她是不是認得我這個叔叔?”
“阿爺這樣說卻是想多了,姑媽不是那等人,別的不說,這些年來咱們族裡也不少人家去湖州走動過了,哪一個是空手回來的?”
說這話的是孫大富素來最疼的小孫子,他又說:“去年孫旺兒他老孃都去了一回,他家算哪一路親戚?不過是僥倖寫在一個譜兒上的罷了,這樣的外八路也去得,咱家有什麼不能的。”
一家子都眼巴巴的看著,孫大富也動了心,這才帶了一個曾孫女來走動。挑這個曾孫女卻不是隨便的,他說了要帶一個小輩,家裡各個兒子家都有孩子,誰不想來,指不定有什麼好處呢!
可他卻選了這個最大的曾孫女梅花,一個是她輩分低,去了對誰開口都是小輩,也能得些好處。再就是年紀不大不小,既已經懂事不會沒得眼色,也不會太大了,不像個小輩。
事兒趕早不趕晚,定下來第二日孫大富就帶著梅花坐了村裡的牛車進了城,出門時天剛亮,到了城裡就是午間時分了,孫大富和梅花站在街邊看了熱氣騰騰的吃食攤子,到底沒捨得,只拿了早上家裡帶的餅子勉強對付。
吃了餅子重又抖擻起精神,孫大富尋睃了一會兒,才選定了一個賣糖葫蘆的去問路。
“小哥!老漢有個事兒問你,你可知城東紙札巷子怎麼走?”
孫大富年紀也不是痴長,他也是有眼力的,一眼看出這賣糖葫蘆的後生是個厚道人的樣子,這才相問。那賣糖葫蘆的果然不像一般城裡年輕人看不起這孫大富祖孫鄉下人的樣子,為他指了路。
孫家宗族裡都是曉得姚家宅子是在哪兒的,只是孫大富是頭一回來。到底費了好一番功夫,又走了一路,到了寶茹家時,也是天色不早了,他心中焦急,今晚若是不能回去留在城裡,如何開銷的起!
寶茹到家時,姚員外夫婦兩個就在招待孫大富祖孫兩個。
“今日實在是太遲了,不是我留叔叔,若是叔叔出來這門,這時候是回不去的,只能找個客棧休息,可這不是打我的臉麼?親戚上門竟宿在客棧,外頭如何說我姚青山?”
姚員外雖然粗心,可這些場面上的事向來不錯的,不然也不能做了這些年的生意了。寶茹進了院子時他就說了這話。
“家裡竟來客了?今日我出門了,沒迎客來,實在是失禮!”
寶茹進了客廳,掀開風帽,又由著如意上前與她解斗篷,笑著說道。
她也不知今天是哪個親戚,只是對著孫大富行了晚輩禮。又要與梅花道福,卻不知如何行禮,正遲疑間,姚太太拉了她的手。
姚太太指著梅花與寶茹笑道:“這孩子你哪裡見過。”
又笑著與孫大富道:“叔叔莫怪,我這孩兒從小長到十歲,家裡來往不便,見過的親戚有限,竟是失禮了。”
“這是你三爺爺呢!這孩子是他家的女孩子,說來是你侄女兒呢!”
孫梅花先頭不機靈,沒上前,這時候就是再笨也曉得要問好了,當下就要跪下與寶茹磕頭。
這倒把寶茹唬了一跳,她才十歲哪裡受過這樣的禮,兩輩子也沒得這般經歷呀!立刻扶住了她。
“太多禮了!太多禮了!”
這磕頭本就是孫大富教孫女的,之前已經與姚太太磕了,姚太太也端端正正地受了。寶茹卻受不了這個,只扶著她重又坐好,又解下自己衣襟前的秋香色金銀線繡花荷包。
“不知道今日侄女兒上門,也沒什麼表禮預備,這個且拿去玩兒吧。”
這話寶茹說來自己都覺得有些‘充大人’的尷尬,但是在場其他人卻都覺得做的有禮,畢竟時人觀念裡,年紀哪裡比得輩分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