唱戲聲“咔”地停了。四下沉寂。小宛就像同誰打了一架似,坐倒下來,襯衫已經被汗溼得透了,貼在身上,風一吹,涼涼的。 再上班時,總覺得四周有什麼不一樣了。 開啟服裝間的門,滿架綵衣都失了色,彷彿蒙著一層灰氣。 小宛主動穿上那身離魂衣,嘗試作法。 “若梅英,你出來!你出來!” 沒人理她。也沒鬼理她。服裝間安靜得像座墳墓。 她覺得洩氣。鬼想找她,躲都躲不掉;她想找鬼,卻一沒地址二沒電話三沒eail信箱。可不可以上網找找?又不知道qq是多少。 這樣想著,倒也寬心不少。其實電腦背後那些沒有面孔的網友還不是一樣來無影去無蹤,與鬼何異? 正自我寬慰,門上忽然“嗶剝”一響。 小宛立刻又緊張起來,顫聲叫:“誰?” 門開處,站著黑衣長辮的會計嬤嬤趙自和,一臉陰雲,像不開晴的雨夜。 小宛籲出一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是……” “以為是誰?”會計嬤嬤走進來,在椅子上憂心忡忡地坐下。 小宛笑一笑,反問:“您找我有事兒?” “那天,你提到若梅英。”趙嬤嬤緊盯著她,“胡伯死前,一直在喊‘她回來了’。” 小宛警惕起來,不說話,只戒備地注視著會計嬤嬤,暗自猜測來意。 趙嬤嬤彷彿禁不住那樣晶光燦爛的一雙眸子的直視,別過頭去,輕輕說:“我們能看見的,瞎子看不見;瞎子看到的東西,我們也看不到。”她長長嘆息,“但是,我知道她是誰。” 小宛大驚:“你是說若梅英?” “開箱那天,我也在場的,你忘了?我沒看見什麼,可是,我感覺得到,她是回來了,回來報仇。” “什麼仇?” “她死在‘文革’,死之前,我鬥過她,胡伯也有份兒。”趙嬤嬤頓了頓,似乎在猶豫說與不說,半晌,才又接下去,“那個時候,我才16歲,什麼也不懂,人家造反鬧革命,我也跟著造反,我開過若梅英的批鬥會,親手打過她鞭子。她看著我,她那雙眼睛,真美,看得我心裡發顫,手發軟,掄不下鞭子。我只打了三鞭,就下臺了,也只打過她一個人。可是,我心裡一直愧,彷彿那鞭子打在我自己身上,不是,是心裡。那個疼呀,治不好的……後來號召上山下鄉,我第一個報了名,遠遠地離開北京,就是為了躲開那一切。後來,後來出了那麼多的事兒,我覺得是報應,是因為我打了若梅英,傷天害理,該著報應。那麼美的人,那麼無辜,我打她,天理不容……”她矇住臉,眼淚從指縫間流下來。 “您在鄉下……出了什麼事兒?”小宛想起張之也的話,“您後來為什麼自願做自梳女?” “我不想說,我不想說……”趙嬤嬤忽然叫起來,“是報應,都是報應!”她神經質地抓住小宛的手,“小宛,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死了,也是報應,就像胡伯一樣,是我自作孽,和誰都沒關係,沒關係。” 虹橋書吧 第22節:手(3) 她哭得如此淒厲,讓小宛不寒而慄起來,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位看著自己長大的年過半百的老嬤嬤。許久,她又小心翼翼地開口:“那麼,胡伯,他打過若梅英嗎?”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趙嬤嬤又哭起來,歇斯底里,“不要再問了,若梅英死得慘,死得好慘啊。” “梅英是怎麼死的?”小宛步步緊逼。 趙嬤嬤連連後退:“我不知道,別問我,別問我。武鬥,太亂了,聽說她被關在小樓裡,後來就從十三層樓上跳下來,血濺得幾尺高,噴了胡伯一身一臉,胡伯就瞎了,是報應,都是報應……”憶起那慘烈的一幕讓趙嬤嬤心膽俱寒,終於,又像七月十四開箱那天一樣,她驀地哀叫一聲,轉身跑了。 小宛忍不住顫慄。造反,武鬥,關押,跳樓……這些事都離她太遠了,那個時代的扭曲的人性,是她永遠也不可能理解的。那麼非人性的鬥爭,那麼混亂而殘忍的故事,真相湮沒在血泊裡,就是親眼見到的人也說不清是非,何況耳聞?但是終於有一件事弄清楚了,就是胡伯同若梅英的恩怨,結於“文革”,那麼,梅英是來報仇來了,是嗎? 可是,那次墜樓,究竟是自殺還是他殺?胡伯把她關進小樓之後,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事?而趙嬤嬤,又為什麼會去做了“自梳女”? 這一切,都只有慢慢地追根尋底了。 第二天是胡伯追悼會,劇團放假半日,集體往殯儀館弔唁。 小宛躲在人群后東張西望,每走一步路都提心吊膽,不知道什麼時候若梅英的鬼魂會忽然跑出來鬧場。忽然遠遠地看到張之也揹著相機也湊熱鬧來了,倒有些高興,忙向他招手。 張之也一路擠過來,也不拍照了,只跑前跑後地照顧小宛,又防著人撞到她,又怕她累了渴了,儼然以護花使者自居。水溶看在眼裡,暗暗留心,只苦於身為領導,要主持大局,沒時間細問女兒。 小宛低低問:“你怎麼也來了?” “好奇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