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對璧人。他想,和當年的自己與梅英一樣。只是不知道,他們的愛情會不會比自己幸運。 水小宛的到訪使他知道,自己的日子終於到了。 那個小宛,眉目神情像極了若梅英,她是替她討答案來的。 可是他沒有回答她。 她讓他想起了太多的往事。 他的確忘記了若梅英。 生活中最可怕的,最消磨愛情的,不是貧窮,是拮据。 渴望的人和事一再落空,得到的總是些不尷不尬的際遇,不知道怎麼就結了婚,不知道怎麼就做了人家父親,從沒有給過妻兒足夠的幸福與快樂,可是因為失望太多,也就漸漸不懂得抱怨。過一天算一天,一天和一天並沒有太大的區別。鄰居有人升遷有人撞車,比上不足比下有餘生活的本質就是這樣的柴米油鹽,為一點點小事吵架,可是大禍來臨時反而坦然。動不動就喊離婚,可是看到人家夫妻打架馬上熱心解勸,並且現身說法儼然恩愛夫妻……半輩子就這樣過去了,從來都不是個幸福的人,只是也並不覺得有多麼不幸。 臨了兒,卻忽然想起自己原來也曾經年輕過,快樂過,真情過…… 不如不想起。 想起這一切的時候,重溫這一切的時候,就是死亡的時候了。 張朝天死得很平靜,死在滿足和回憶裡,死在新一輪的等待中。他在死的時候,終於等到了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高潮。 他又見到她了,那絕色的女子。 她沒有著戲裝,不施粉黛,穿著珠灰色的緞質旗袍,站在深黑走廊的那端,幽幽地說:“我等過你,等了你整整一夜一天,一直等到第二天上戲……” 她說她等他,一天一夜,直到第二天,也就是七月十四上戲。 但是他卻知道,遠遠不止,不止那麼短時間,即使嫁了,死了,她也仍在等他。等足六十年。 陽壽六十年,陰壽三十年,她的時間到了。可是仍然不肯走,仍然要等,等到魂飛魄散。 她的身影在燈影裡明滅,臉上的表情看不見,可是那閃爍的,是淚。 他看著她的淚,忽然笑了。 我要問你一句話。 那是一句怎樣的問話,那是一段怎樣的痴情。能被這樣的一個女子這樣地耿耿於懷,不論是愛還是恨,這人的一生也都是值得的了。 張朝天死得無怨無悔。 至死沒有回答若梅英。 他不願意回答她。因為他知道,冤魂之所以不散,就是為了心願未了,如果他答了她,她就會消失。而他不肯,她便要一直糾纏。 早已過了知天命的年齡,他還有什麼不知道的?將死的老人已經是半個神,看破生死,看淡恩仇。 如今,他只想死在她的手中,以自己的死,平她心中怨氣,伴她同遊九泉。 死的時候,他已經決心,和她一樣,不喝孟婆湯,不過奈何橋,不忘情,不投胎,寧可世世代代做一對永不超生的鬼魂。 他只是不知道,梅英的魂,為了他,連九泉也不肯收留,他們無論生死,已經永不可相伴了…… “張朝天死了。” 服裝間,滿室綵衣靜默,一人一鬼相對而立。 小宛望著若梅英,已經不知道什麼是害怕,經歷了上海的情變,她所有的感情都平淡,淡淡的憤怒,淡淡的悲哀。“是你殺了他?” “是我。他竟然忘記我,至死不告訴我答案,他該死。” “你藉著我的眼睛和腳步找到他,然後殺了他,我不成了幫兇?”小宛質問,“他死了,你是不是心足?你們是不是就可以在另一個世界重逢?可以繼續問他那個你不知道答案的問題?” “不能。”梅英悵悵,“我已經不能再回陰曹地府,不能享受人間祭祀,也不能轉世股胎,永遠都只是一縷孤魂,直到時間盡頭。” “時間的盡頭,那是什麼意思?”小宛忽然有所察覺,急急地問,“梅英,可不可以忘記仇恨,重新來過?不要再殺人了,停止所有的報復,學會讓自己忘記好不好?” ←虹←橋←書←吧← 第65節:第二宗謀殺(4) “來不及了。”梅英緩緩搖頭,面容哀悽如水,“在這個世界上,我早已一無所有,甚至連身體也是虛無。我什麼也不是,只是一束感情,一股仇恨,我因為感情和仇恨而存在。你讓我放棄報復,忘掉過去,就等於是要求我從世間消失,魂飛魄散。” “什麼?” “陽壽六十年,陰壽三十年,我都早已錯過,不能再投胎,但是還可以在九泉下游蕩,只在每年七月十四上來幾天。本來過完鬼節就要回去的,可是這次你讓我看到了舊時的戲衣,看到了尋找張朝天的可能性,我已經找尋了三十多年,好不容易看到一點希望,是怎麼也不肯就此放手的。所以,到了該回陰間的日子,我沒有回去,躲在衣裳裡錯過了回去的時機,那麼以後,也就再不能回去了。我已經被陰司除名,從此只是一個孤魂野鬼。張朝天即使死了,也見不到我。” 生不見,死也不遇。那不就是永遠? 小宛滿心悽愴,忽然又想起一個問題:“做了孤魂野鬼會怎麼樣?” “孤魂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