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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部分

有時也收起藥攤,擺上一個茶缸子乞討。他白天既當醫生,又當乞丐,晚上在別人的屋簷下躲避雨雪,有時也露宿街頭,睡在路邊的塑膠大棚裡。有個卸白菜的司機告訴他嘉祥縣柳營有個編筐的廠子,那裡幹活的都是殘疾人,用司機的話來說,都是和你一樣的人。他聽了後就去了柳營。

他來到柳營的時候是一個冬日傍晚,狂風掃淨了落葉和塑膠袋,留下一條幹淨的公路等待著大雨的到來。老馬、大頭、家起都在飯館裡圍著爐子烤火,戲子和柳青坐在桌前喝茶,談論著果樹嫁接的事情。屋外雷聲滾滾,安生進來了。

他是爬進來的。

他的屁股下綁著輪胎,兩隻手都套著破拖鞋,脖子上掛著一個很舊的人造革的皮包。安生抬臉看看屋裡的人:“這裡就是柳營?”

柳青說是。

安生兩手撐地向爐邊蠕動了一下說:“歇歇,總算到了。”戲子問他從哪裡來。他說平陰,又拍拍屁股下的輪胎說:“這一路磨爛了8個。”老馬盛了碗羊湯放在安生面前的小桌上,安生翻開口袋,攤著兩手說:“沒錢。”老馬說:“喝吧!”

安生便捧著碗,吹著熱氣,一邊喝,一邊說:“天真冷,腸子都快凍僵了,這湯熬得還行,火候差點,湯裡放了花椒、大茴、丁香、白芷、桂皮、豆蔻、砂仁、山柰多了、良姜少了,有黃連就有厚朴,還有胡椒和當歸,一共十三種中藥。”老馬感到震驚,心裡想這是遇見高人了。他問安生咋知道的。安生抹抹嘴說:“俺走江湖,賣膏藥,懂點中藥材,看。”他從胸前的包裡拿出兩貼膏藥,“一塊錢倆,敷肚臍,治百病。”

大頭走過來將那膏藥聞了聞說,屁,騙人的玩意。柳青和戲子鬨笑起來。

家起說:“治百病,我這腿能治不?”

安生敲敲家起的小車說:“柳木的,比我這輪胎高階多了。”

安生又說:“活腿能治,死腿治不了。”

“啥叫死腿?”家起問。

安生打了個飽嗝,從包裡拈出一根細長的針,插在自己腿上說:“看,這就是死腿,沒反應。”他又把針拔起來,打著火機烤了烤,然後猛地紮在家起的大腿內側,家起疼得哎喲一聲直咧嘴。

安生說:“你這就是活腿,嘿嘿,有反應。”

“能治好不?”家起揉著腿問。

安生把針放回包裡說:“再大的本事也治不好,不過能讓你站起來吧。”

家起很激動,抓住安生的手說:“我要能站起來,我給你磕100個響頭。”

安生一笑,說:“不用,你這小車不錯,到時候送我就行。”

三個月後的一天深夜,家起喊了一聲救命啊!這聲音在夜裡聽起來毛骨悚然,就像刀劃破了玻璃。小拉開啟電燈,宿舍裡的人看到家起竟然站起來了,他扶著床欄看著自己的腿,臉上的肉直打哆嗦。他慢慢向前挪了一點,大滴的淚就砸在了腳上。幾天後,家起藉助雙柺終於能夠直立行走,他從一隻爬行動物,變成了一個人。

為了表示感謝,家起託柳青買了一輛輪椅送給安生。他把小車燒了,這小車,還有安生屁股下的輪胎,這樣的交通工具是對某種文明的巨大諷刺。

安生坐在輪椅上編筐,柳青說:“安生,你的手是雙好手,別埋沒了,搭個棚子開間診所吧!”安生精通中藥,識百草,辨千花。診所開業之後,有一天,老馬摘下面具問安生:“我這臉能治不?”安生嚇得吼了聲“我日”。過了一會兒他說:“有兩種藥能讓你的臉好看點,一種是白蛇銜過的三葉草,另一種是麋鹿叼過的七色花。”

老馬嘆了口氣說:“我還是把這面具戴上吧!”

安生有很多民間單方,柳絮能治腳氣,葛根加黃芩能治頭痛,加葡萄藤能止咳化痰。

安生會刮痧,用一枚清朝的字錢就刮好了伊木的腰痛。安生最擅長的是針灸。針灸包括針法和灸法。灸法一般採用艾絨。伊馬和葉子常去曠野裡採摘開黃花的艾草送給安生,安生便給他們幾顆寶塔糖。有一次,一個便秘的泥瓦匠被抬到了安生的診所,泥瓦匠捂著鼓脹的肚子直叫喚,臉已經憋得發紫。安生淨手洗面,針湧泉,灸大腸俞,上巨虛,用燃著的空心艾炷迅速點在列缺穴,只聽啪的一聲,安生說好了,一會兒兒,泥瓦匠的肚子咕嚕一響,放了幾個屁,就跑進了廁所。

十年後,柳營發展成了一個繁榮的小鎮,那兩間棚子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路邊林立的貼著白瓷磚的小樓。安生的診所成為魯西南唯一一家中醫院,老馬的小飯館已是名聞四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