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覺得可能我既不是西班牙人,也不再是中國人了。”
“幹嘛突然問這個。”
“回北京,好多地方都彆扭。”
“那是,你都走了十年了,能不彆扭嗎。就算每年都回來,可畢竟不是長住啊。”
“可我畢竟是土生土長北京人吶。”
“是,多少海外僑胞都是土生土長的來著,關鍵在別處呆時間長了,也就不純粹了。其實樂觀點兒好,說動人一點兒,大丈夫志在四方,說慘點兒,哪兒的黃土都埋人。高興第一,想那麼多幹嘛。”
“你還真是會勸人啊。”被羅蕭說得哭笑不得,羅迪扭過臉去只顧著看大玻璃窗外的停機坪了。
北京的天,一如既往是灰白色的,這是他在馬德里時偶爾想念的顏色,可當置身這灰白色的天空下,又會忍不住去想念伊比利亞半島炙烤的陽光和藍到過分的天空。
人果然是奇怪的生物。
也許他一輩子都會在這種互動的想念中度過,然而,就在此時此刻,前者的思鄉,竟然比不上後者的思人。
登機了。
羅迪反反覆覆的糾結纏繞全都在飛機起飛之後化作煙雲。
他只盼著十三個小時快點度過,他只盼著飛機快點降落。
他的冷峻和淡然,需要馬德里的豔陽那毫不留情的炙烤。
然後,等到他真的回到馬德里,真的在巴拉哈斯機場滿是陽光的玻璃走廊裡看見那個正在等他的男人,似乎,所有的情緒,都已在剎那達到沸點。
“你果然沒少帶東西啊。”Alonso看著那行李推車上滿滿當當的各種手提包和拉桿箱,吹了個口哨,“恨不得把北京也一塊兒帶回來嗎?”
“是啊,每次都這麼想。”有點窘迫的笑笑,羅迪覺得自己不敢直視那雙褐色的眼。
“來,我幫你推。”從對方手裡接管了行李推車,Alonso抬了抬下巴,“去停車樓。”
“你開車過來的?”
“當然。”
“你不是跟我說過你沒有車的嗎?”
“啊,車是外公的,臨時借用一下。”
“哦。”
“放心,我駕駛技術還是可以的,不會出事。”
“這一點我不擔心。”
啊,真好,又能看見這個人了,總能讓他覺得輕鬆愉快,總能讓他笑,這個會跳佛拉明哥舞的馬德里土著,這個流淌著四分之一華人血統的帥氣男人,一切的一切,都那麼讓他覺得舒心愉悅。
而自己之前的拒絕,莫不是真的就等同於一種罪孽了?
愚蠢的罪孽。
上了車,兩個人,和一大堆行李,就這麼回到了那家掛了若干天暫停營業牌子的店鋪裡。
從後門把東西一件件搬進屋,彼此看著終於騰空的後備箱和後駕駛座,都鬆了口氣。
“我去泡茶,或者,你要喝飲料?啤酒的話,可能沒有了……”
“迪。”沒有回答到底要喝點什麼,Alonso伸手拉住對方,力道控制在不讓羅迪逃走,又不會弄疼他骨感手腕的地步,“真高興你又回來了。”
“我說了會回來的。”心裡緊張起來,羅迪想掙脫,但是沒成功。
“可你當時是真的生氣了吧,我說那些話。”
“不,不是生氣,我是……”
“是什麼?”
“是……”
是什麼呢?被那雙深邃的褐色眼睛盯著,被那眼裡明顯的需求訊號侵襲著,羅迪覺得,自己恐怕什麼都解釋不清楚了。
當時被告白,被追逐,他只是在因為排斥感和恐慌而條件反射似的拒絕,而後來緊跟著的分別,和來自親戚的死,以及堂哥的話,和對明明是生他養他故土的不適感,這好幾層錯綜複雜的情緒交織在一起,羅迪心裡那架天平的指標,終於剎那傾向了更能讓他輕鬆和安定一方。
Alonso是個外國人,他們對彼此來說都是外國人。
可這個外國人,卻給了他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覺。
中國有句古話怎麼說的來著?
八字相合?
四目相對,羅迪眼看著對方臉頰在泛紅,但那明顯不是因為羞怯,那是緊張和衝動。
Alonso也看著面前這個東方男人臉上的紅暈,那就像是引燃一切的火種,讓他心裡的山火燒起來,一直燒到天地倫常都化為灰煙。
第10章 終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