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那次兩人在屋頂的交手不同,柴負青不再刻意隱藏自己的招式,一刺一挑,逐漸顯示出他劍法的本來面目。劍道即人道,劍品即人品,從一人的劍法中,不僅能看出他的修為高低,更能看出他的性情品格。柴負青雖修習氣宗法門,一招一式中,卻帶著劍宗的險與怪。沒有氣宗的大開大合,圓融通達,反倒是刁鑽毒辣,咄咄逼人。
他以精純之鐵,對嶽沉檀血肉之軀,卻不留一點餘地,劍劍殺招,鋒鋒致命。嶽沉檀雖沒有武器,可他眼耳鼻舌身意,無一不在出戰,六者渾然一體,比凡鐵要靈活迅猛許多。柴負青的攻擊,一如上次,全衝著他下半身而去,想要從他的弱點處一舉擊潰。一擊不成,又是一擊,三番四次未遂後,他改變了策略。
劍鋒一閃,直直朝輪椅揮去。射人先射馬,沒了輪椅,你奈我何。
一直自詡為算無遺策的他,此刻卻忘了,他是和兩個人在交手,不是隻和一人相搏。賈無欺與人對打是不行,可輕功卻十分不錯,又加上他本就敏捷靈巧,探囊取物隔空傷人這樣的小伎倆,更是十分擅長。
柴負青的劍身剛一轉,他就猜到了對方想要幹什麼。就地取材,他抓起幾顆石子,毫不客氣的向對方面門、手肘、腰間、膝蓋四處彈去。他自己也不閒著,一個箭步向前,圍著柴負青便繞了起來。
他使得這套步法叫迷蹤步,是從青州一帶頗為流行的迷蹤拳演變而來。迷蹤拳重在拳法,上三路佔七分,下三路佔三分。這迷蹤步卻恰恰相反,腿法乃是重中之重,上三路只佔一分。之所以取“迷蹤”二字,皆因使其步法者,身形飄忽不定,用諸多幻影將對手迷惑,讓對方如同置身迷宮,遍尋不到自己的真身。關鍵時刻,既能用於金蟬脫殼,也能用作致命一擊的障眼法。
柴負青從未領教過這樣的輕功,被賈無欺這麼一繞,就像有一隻蒼蠅一樣,不停嗡嗡嗡地在耳邊飛,想要揮手去扇卻又不見蹤影。與此同時,他還要防備著從各個方向飛來的石子,或大或小,或圓或尖。光是要截住這些“暗器”,他就已經有些應接不暇。
石子與堅硬的劍身撞擊,發出“砰砰砰”的響聲,柴負青一路擋一路退,最後被逼到了山崖邊上。
他睚眥欲裂,低吼一聲,如同發怒的野獸一般,那眼神彷彿是想要把對手扒皮拆骨,吞入腹中。狂怒之下,他不再顧忌那些亂飛的石子,而是朝著嶽沉檀,提劍猛砍。沒了鉤、掛、點、挑,只是衝著嶽沉檀猛力刺、撩、劈,可他劍法越是急躁冒進,嶽沉檀的拳法則越是慢柔沉穩,兩人交手不過十餘回合,只聽“咣啷”一聲,龍吟聲歇,柴負青手中的寶劍居然斷成兩截,掉在了地上。
柴負青望著斷劍,呆愣片刻,隨即開始狂笑:“時也,命也!”他髮如飛蓬,在風中亂舞,再沒了從前氣定神閒的姿態。癲狂之中,他一腳踏空,身子一傾,仰面跌落了山崖。事發突然,賈無欺伸手只擦過了他的衣角,柴負青的身影就已經被吞噬在一片幽深的黑暗中。
賈無欺站在山崖前發愣,他剛剛似乎看到,有一方印章從柴負青的懷中跌出,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有許多問題還沒來得及問,可已經永遠失去了這個機會。
是非成敗轉頭空,他看著深不見底的山崖,有些無奈,又有些釋然,只還剩些許疑雲,縈繞在心頭,難以解開。
他想問柴負青,你愛過他嗎?
他想問柴負青,你還恨他嗎?
賈無欺回頭看向嶽沉檀,他安靜地坐在輪椅上,目光沉靜,山風吹得他的衣衫獵獵作響,衣袖翩躚,真如謫仙人一般。見他目光遊移,嶽沉檀薄唇輕啟,帶著篤定的語氣:“你還有疑惑。”
“你說柴負青既然想讓葉藏花來當這個替死鬼,在礪峰山莊時,他又為何多此一舉地跑來找我們?如果不是知道了他的動機,我一定會以為他扮作黑衣人是為了混淆視聽,讓我們以為殺死祝劫灰的是那個黑衣人而不是葉藏花。”
“一念三千。”嶽沉檀淡淡道,“起心動念之間,三千諸法,同時具足。三千者中,有地獄、惡鬼、畜生、阿修羅,也有人、天、菩薩、佛,善惡交融,又如何分得清楚。”
賈無欺歪了歪腦袋想了想:“……你這麼一說,倒是沒錯。我還有另外一個問題沒想明白,葉藏花和柴負青雖承認了罪行,可最初的案子卻並沒有解決。震遠鏢局上上下下百十口人是被誰人所殺,又為何而殺?憑空消失的方破甲四人,還有摘星箋中提到的羊脂玉瓶,又去了哪裡?”
嶽沉檀看著他認真思索的表情,嘴角掛了一絲戲謔:“難道不是摘星客所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