標,看見山,就稚氣地說:“爬到山頂上去吧。”天色蒼蒼的,風很緊,爬到山頂上,他們坐在那裡談了半天。說的都是些不相干的話,但是大家心裡或者都有這樣一個感想,想不到今日之下,還能夠見這樣一面。所以都捨不得說走,一直到天快黑了才下山去。那一段路很不好走,上來了簡直沒法下去,後來還是他拉了她一把,才下去的。本來可以順手就吻她一下,也確實想這樣做的,但是並沒有。因為他已經覺得太對不起她了。那天他的態度,卻是可以問心無愧的。可真沒想到,她馬上回去就和一鵬毀約了,好像她忽然之間一刻也不能忍耐了。
他正想得發了呆,忽然聽見世鈞在那裡帶笑帶說:“聰明起來比誰都聰明——”叔惠便問道:“說誰?”世鈞道:“還有誰?一鵬呀。”叔惠道:“一鵬'比誰都聰明'?”世鈞笑道:這並不是我說的,是文嫻說的。怎麼,我說了半天你都沒聽見?
睡著啦?“叔惠道:”不,我是在那兒想,翠芝真奇怪,你想她到底是為什麼?“世鈞道:”誰知道呢。反正她們那種小姐脾氣,也真是難伺候。“
叔惠不語。他在黑暗中擦亮一根洋火,點上香菸抽著。世鈞道:“也給我一支。”叔惠把一盒香菸一盒洋火扔了過來。世鈞道:“我今天太累了,簡直睡不著。”
這兩天月亮升得很晚。到了後半夜,月光濛濛地照著瓦上霜,一片寒光,把天都照亮了。就有喔喔的雞啼聲,雞還當是天亮了。許多人家都養著一隻雞預備過年,雞聲四起,簡直不像一個大都市裡,而像一個村落。睡在床上聽著,有一種荒寒之感。
世鈞這天晚上思潮起伏,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才睡熟的。
一覺醒來,看看叔惠還睡得很沉,褥單上落了許多香菸灰。世鈞也沒去喚醒他,心裡想昨天已經攪擾了他,害得他也沒睡好。世鈞起來了,便和叔惠的父母一桌吃早飯,還有叔惠的妹妹,世鈞問她考學校考取了沒有。她母親笑道:“考中了。
你這先生真不錯。“世鈞吃完飯去看看,叔惠還沒有動靜,他便和許太太說了一聲,他一早便出門去,到曼楨家裡去了。
到了顧家,照例是那房客的老媽子開門放他進去。樓上靜悄悄的,顧老太太一個人在前樓吃粥。老太太看見他便笑道:“呦,今天這樣早呀!幾時到上海來的?”自從曼楨到南京去了一趟,她祖母和母親便認為他們的婚事已經成了定局了,而且有戒指為證,因此老太太看見他也特別親熱些。她向隔壁房間裡喊道:“曼楨,快起來吧,你猜誰來了?”世鈞笑道:還沒起來呀?兒。“世鈞笑道:”叔惠也跟你一樣懶,我出來的時候他還沒升帳呢。“曼楨笑道:”是呀,他也跟我一樣的,我們全是職工,像你們做老闆的當然不同了。“世鈞笑道:”你是在那兒罵人啦!“曼楨在那邊房裡嗤嗤地笑著。老太太笑道:”快起來吧,這樣隔著間屋子嚷嚷,多費勁呀。“
老太太吃完了早飯,桌上還有幾隻吃過的空飯碗,她一併收拾收拾,疊在一起,向世鈞笑道:“說你早,我們家幾個孩子比你還早,已經出去了,看打球去了。”世鈞道:“伯母呢?”老太太道:“在曼楨的姊姊家裡。她姊姊這兩天又鬧不舒服,把她媽接去了,昨晚上就住在那邊沒回來。”一提起曼楨的姊姊,便觸動了世鈞的心事,他臉上立刻罩上一層陰霾。
老太太把碗筷拿到樓下去洗涮,曼楨在裡屋一面穿衣裳,一面和世鈞說著話,問他家裡這兩天怎麼樣,他侄兒的病好了沒有,世鈞勉強做出輕快的口吻和她對答著,又把一鵬和翠芝解約的事情也告訴了她。曼楨聽了道:“倒真是想不到,我們幾個人在一塊兒高高興興地吃飯,哪兒知道後來就演出這樣一幕。”世鈞笑道:“噯,很戲劇化的。”曼楨道:“我覺得這些人都是電影看得太多了,有時候做出的事情都是'為演戲而演戲'。”世鈞笑道:“的確有這種情形。”
曼楨洗了臉出來,到前面房裡來梳頭。世鈞望著她鏡子裡的影子,突然說道:“你跟你姊姊一點也不像嘛。”曼楨道:我也覺得不像。不過有時候自己看著並不像,外人倒一看見就知道是一家人。不語。曼楨向他看了一眼,微笑道:怎麼?有誰說我像我姊姊的?認識你姊姊的。“曼楨吃了一驚,道:哦,怪不得他一看見我就說,好像在哪兒見過的!
世鈞把他母親告訴他的話一一轉述給她聽。曼楨聽著,卻有點起反感,因為他父親那樣道貌岸然的一個人,原來還是個尋花問柳的慣家。世鈞說完了,她便問道:“那你怎麼樣說的呢?”世鈞道:“我就根本否認你有姊姊。”曼楨聽了,臉上便有些不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