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為甚的墳裡樹一棵也沒了,只落了幾通‘李陵碑’?”
諺雲:“打人休打臉,罵人休揭短。”這一句墳樹,恰中紹聞之所忌,伸手向巫氏臉上指了一指頭。這巫氏把頭一擺,發都散了,大哭大鬧。紹聞心有別故,怒從羞起,惡向膽生,腳踢拳毆,打將起來。王氏急忙吆喝道:“小福兒,你要打下禍麼?”這紹聞一聲喊道:“我是不要命了!”王氏急勸道:“您小兩口子,從來不各氣,為甚的這一遭兒,就如仇人一般?”
看官有所不知:大凡人之喜怒,莫不各守分寸。如事有三分可惱,就惱到三分,旁人視之,亦不為怪。若可惱只應三分,卻惱到十分不可解,這其中就有別故,對人難以明言之處。紹聞與巫氏雖非佳偶,卻是少年夫婦,你貪我愛之時,況且素無嫌隙,為甚的有了“我不要命”這等狠話?這個緣故,一筆寫明,便恍然了。巫氏原生於小戶,所以甘做填房者,不過熱戀譚宅是個舊家,且是富戶。如今窮了,巫氏一向也就有“蘇秦妻不下機”的影子。這紹聞今賣墳樹,是他午夜心中不安的事,對人本說不出,自問又欺心不得,如熱鍋中螞蟻,是極難過的。
所以小兩口子一言不合,就如殺人冤仇一般,這個既不認少體沒面四個字,那個就不要命。這是人情所必至,卻為旁觀所不解。自此譚巫夫婦反目難以重好。
巫氏嚷道:“你就辦我個老女婦宗。”紹聞怒道:“我就休了你。咱兩個誰改口,就不算人養的!我如今叫一頂轎子,你就起身,再不用上我家來。”巫氏道:“不來你家幫體面,省的死了埋大光地裡。”紹聞道:“我家光地,還不埋你哩。”
火上澆油,即去街上僱了一頂轎子,說:“轎來了,咱們各人散罷。”
巫氏果然挽了頭髮,罩了首帕,即便起身。轎伕道:“這樣惹氣的事,俺們也不敢抬的。”卻是王氏說:“到孃家住幾天消消氣,我在家裡擘畫這一個。你們只管抬罷。”巫氏果然含怒而去。
卻說巫氏每日看戲,也曾見戲上夫唱婦隨,為甚的這樣激烈?這也有個緣故。從來傲雖凶德,必有所恃。翠姐未出閨之時,本有百數十金積蓄。迨出嫁後,母親巴氏代為營運,放債收息,目今已有二百餘兩。所以巫氏在譚宅,飲食漸漸清減,衣服也少添補,不如回家照料自己銀錢,將來發個大財,也是有的。所可慮者,閨女在孃家積私財,銀錢少時,這兄弟子侄們說是某姐姐幾姑姑的,替他出放長利錢;但積聚漸多之後,將來兄弟子侄,必有“我家怎得替別人做生意,你家銀錢是何年何月何日,同誰立約交與我的?”等話,姊妹翻臉,姑侄角口,此勢之所必至。從來《女訓》上,不曾列此一條,就是“生旦醜末”上,也沒做過一宗完本。巫氏何由知後來落空?
只憑著當下一點忿氣,便把“三從”中間一從抹煞。這後悔也不必為之先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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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回 王主母慈心憐僕女 程父執侃言諭後生
卻說巫氏本性自居聰明,又仗著己有私積,孃家小饒,與丈夫話不投機,吵鬧起來。從來廝嚷無好口,把話都說得太狠了,難以收場,一怒上轎,小廝背了悟果跟著,徑回孃家而去。
將來姑娘的私積,入了孃家的公費;巴氏在日,還有母氏之情,巴氏去世,必有兄妹之變。家家如此,處處皆然。這一回不必詳述,再幾回也不用找明。
只說王氏在堂樓坐著,猛想起孔慧娘那個亡媳,到底是書香人家賢媛,舉動安詳,言語婉轉,就如畫在面前一般。又想孔慧娘活著,他委曲在丈夫面前勸解,也未必就由福兒弄到這個田地。忽而一陣心酸,不覺眼流慟淚,嘆道:“我那好孝順媳婦呀!”忍不住了,便放聲哭將起來。紹聞發了急,勸解道:“娘休如此,咱好家好院,為甚的大哭起來,不叫鄰居街坊笑話麼?”王氏喝道:“你小兩口子,孝順哩我心中喜歡極了,由的我不哭?”一發大哭起來。紹聞無奈急忙跪下道:“我原不成人,怪不的娘心裡難過。娘只要開一點天恩,把我打一頓,就打死了,也不虧我。娘只休哭,留下我改志成人的一條路兒。”
王氏方住了哭聲,紹聞卻嗚嗚咽咽的哭將起來。
正哭時,只見趙大兒引了女兒,拿一籃子嫩肥韭菜,另夾了一個小包袱兒,上了樓來,放下與王氏磕頭道:“奶奶好!”
又叫女兒道:“與老太太磕頭,老太太想你哩。”女兒磕下頭去。又叫女兒與少爺磕頭,女兒也向紹聞磕了頭。
這女兒已長成了一個半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