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急,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我就什麼急也不著了,韓子奇在心裡說。謝謝你到這時候還能送我一個“國寶”的雅號。其實我這個“國寶”早就該打碎的,打碎了也許就一錢不值了。我這一輩子都在拼著命地往前奔,往前趕,緊繃著的弦,終於斷了,早晚也是這樣吧?也許這個跟頭就把命栽進去了,我……會死嗎?唉,活著太艱難,心裡裝著那麼多的痛苦,嘴裡又什麼都不能說,跟死了又有什麼兩樣?死,也許就了卻了憂愁,結束了煩惱,就什麼都不管不問了!可是……不……不能死,我怎麼能丟下那些玉?怎麼能丟下女兒?女兒還有四年,才能大學畢業!
下了汽車,新月就朝著同仁醫院沒命地奔跑,她面色蒼白、呼吸急促,身上的衣服都已經溼透了,是那綿綿的細雨,是那渾身的汗水,是那順著臉腮流淌的眼淚……
她跑著,顧不上在冰冷的雨水中膝關節的刺痛,顧不上肺部的憋悶難忍,顧不上心臟慌亂地狂跳,她從來也沒有跑得這麼快、這麼急、這麼遠,路太遠了!
她奔進醫院的大門,奔向那刺目的三個大字:“急診室”!
一個什麼人,攔腰抱住了她?噢,是姑媽!
“姑媽……姑媽……爸爸呢?”她問,劇烈地喘息著。
“新月兒啊,你可來了!”姑媽放聲大哭起來,“你爸爸……肋條骨……”
“啊?!”新月掙脫姑媽,向急診室的大門撲去!
門裡邊擠著一群人,媽媽、哥哥,穿白大褂的大夫、護士,還有爸爸單位的領導,爸爸呢?
爸爸躺在床上,閉著眼,一動也不動,那張平時黧黑的臉,現在白得像一張紙,頭上、胳膊上、胸脯上都裹著繃帶,雪白的床單上,沾著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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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爸!”一陣劇痛把她的心撕裂了,她撲倒在地上,失去了知覺!
“是……新月?”韓子奇猛地一震,發出沙啞的呼喚,“新月!”
“不要動,安靜!”護士按住了他。
“新月,新月!”她的親人們都慌了!
新月聽不見他們的呼喚,她那溼漉漉的肢體倒在地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新月!”天星撲過去,跪在地上,抱起了妹妹的頭,“新月,你醒醒,爸爸沒事兒!你醒醒!”
新月沒有醒來,她那潔白的面頰漲得紫紅,發青的嘴唇流出粉紅色的血水……
大夫、護士急匆匆跑過來,又投入了一場緊張的搶救!
聽診器在新月的胸部遊動,血壓計顯示出指數:60/40……
“大夫,大夫……”姑媽緊張得渾身哆嗦,淚流滿面,連話都不會說了。
“大夫……這孩子……”韓太太慌亂地擠在旁邊,“她跟她爸爸連心啊,準是急壞了!”
“心律不齊,有雜音,滿肺水泡……”大夫的面孔嚴峻得嚇人,摘下聽診器,對護士說,“急性心力衰竭!把她抱到床上去,呈半坐位,立即輸氧,靜脈注射毒毛旋花子K,0。25毫克……”
“啊?心力衰竭?”天星把妹妹抱上病床,他的胳膊在抖,嘴唇也在抖,妹妹的病把他嚇傻了,“她還不滿十八歲,怎麼會……衰竭?”
大夫、護士顧不上解釋,緊張地搶救新月!
“主啊,要了這孩子的命了!”姑媽急得跺腳,抱著韓太太,姐兒倆都嚇得哆嗦。
韓太太抓著姑媽的手:“瞧瞧,這是怎麼個話兒說的,一天病倒了倆,這叫我是死是活啊……”
“新月……新月……”韓子奇掙扎著,呼喚著。
“不要說話,不要動,”護士按住他,“你要主動和我們配合,避免斷骨刺傷內臟……”
此刻,刺傷韓子奇五臟六腑的不是斷骨,而是掌上明珠的突遭不測,而這,正是為了他!
新月半臥在病床上,毫無知覺。
像炮彈似的氧氣瓶推過來了,護士為她插上吸管,“噝噝”的氣流緩緩進入她那極度缺氧的胸腔。護士緊張而鎮定地為她注射,在四肢輪流扎止血帶……
天星緊緊地盯著妹妹的臉,連眼都不敢眨一眨。男兒有淚不輕彈,這個慣於在心中忍受一切的老蔫兒、擰種,卻流下了熱淚:“幹嗎要告訴她?爸爸的事兒找我就成了,新月受不了這樣的刺激!你們真渾啊,誰給她打的電話?”
“是我……我讓打的,”特藝公司的經理沮喪地說,“當時急著要通知家屬,在你爸爸的記事本兒裡只找到這麼一個電話號碼,就……唉!誰知道這姑娘心臟有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