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屋子裡順利地亂成了一團。
三十八
葉英渾身燒得厲害,頭疼。所謂病來如山倒,何況他這樣好多年沒生過病的人。其實生病也不盡是壞處,因為身體也要定時殺一防毒。這好比做清潔,太久不打掃一下,等哪一天做大掃除了,負擔就會很重,做起來也很累。身體裡太多的毛病一齊爆發出來,體質再好的人也吃不消。
這會兒葉英已經徹底暈了,連自己多少歲都不知道,記憶莫名其妙地就連線上了十四歲時生的那場大病,他以為他還是小孩子,因為不小心受了風寒,然後一病不可收拾。他記得先前他和紫樞約好要去做什麼事,然而他卻病倒在床上,紫樞一定會以為他是個不守信用的人。不過他想,她看到他這幅樣子大概也不好再責備他,會原諒他的。他知道她其實很心軟,也常常說不會同他一個小孩子計較。儘管對後半句話頗有看法,但此時他也因此略略安心。轉念又想起他的爹孃,娘一定很擔心,她會不會哭了?他不該生病的,讓她傷心憂愁,而父親……只希望病好了他不要立刻讓他去祠堂。儘管他寧願身體好著去祠堂跪著也不願在這裡難受地躺著。他覺得他要被烤熟了,心裡也燒得慌。
懵懵懂懂地不知時間,葉英時而清醒時而混亂。清醒的時候能知道到周圍的動靜,額頭上的溼布被換了,有水灌進嘴巴里,他的幾個弟弟輪流過來看了他等等,然而他呼吸困難,肺葉的擴張和收縮幾乎要耗盡他的全部力氣,鼻子很塞,他微微張著嘴巴,不一會兒又口乾舌燥,只能躺著不動,以至於根本沒人知道他其實是清醒的。而腦子混亂的時候他就在不停地做夢,似夢又非夢,那一幕幕連續不斷的根本沒有邏輯的片段讓他根本無從分辨到底是現實還是在夢境。他時而在西湖邊坐著,時而在祠堂裡跪著,不一會兒父親好像又在責備他,二弟偷偷給他送飯來,一個豆丁結果跟大人一樣長吁短嘆,畫面一轉又是坐在樹上同他說話的紫樞,原本好好的,然後不知怎的她又猛地下來咬住了他的脖子……
他覺得好累,從來沒有這麼累過,無論是清醒的時候還是混亂的時候都很痛苦,真是兩頭受罪。掙扎著想要睜開眼睛,可是身體又不受他的控制,好像根本不是他自己的。葉英覺得自己快被折騰瘋了。
忽然,一陣清涼飄來,他的額頭被蓋上了涼涼的東西,不同於溼布,是柔軟而細膩,極度貼合面板的。
他知道這是一隻手。是娘嗎?不過孃的手為什麼這麼涼?……沒空去思考這樣複雜問題的葉英遵從了第一感覺,忍不住蹭了一下。那雙手輕輕地摸了摸他的額,然後拿開。葉英其實很想它就這麼一直放在那裡,因為那樣的溫度很舒服,正好緩解了他的燒灼。
別走。他在心底默默地吶喊著。別走,別拿走!
結果真的,剛剛離開不多時的手掌又貼到了他的額頭上。葉英不覺得自己剛才喊出來了,他有些疑惑,但是這隻手的主人理解了他的心思便是好的,他也不願去管些有的沒的。病人總會有些特權,說出些奇怪的話也情有可原——十四歲的葉英也難免會有這樣的想法,儘管他現在其實已經二十一歲了,不過只是認為自己還在那個年歲。
額頭上的感覺讓他很舒服,沸騰般的腦子慢慢地冷靜下來,他覺得自己可以先睡一會兒。
迷濛中,他好像又聽到有人在說話,說些什麼他聽不清——他的大腦已經沒辦法幫他讀取聲音訊號了。聽不清就懶得去聽,額頭的清涼讓他很安心,一旦安下心來,就什麼都不願意理會。
——這其實算是撒嬌吧?葉英不知道,也從來沒有往這方面想過。
不知又過了多長時間,葉英覺得自己應該只是短暫地睡了一陣子,結果又被燒得醒了過來。就像有火炭在身體周圍一樣,血管裡的血液也像是沸騰的,似乎下一秒就會把血管融化。他真的恨不得把自己剖開透透氣。
葉英的呼吸很粗重,撥出的氣也燙得驚人,臉色蒼白,臉頰卻有不正常的紅暈。他是真的病得很重。
羅浮仙換了一盆水進來,看到他在床上痛苦得微微掙扎的模樣,手一抖,哐噹一聲,水灑了一地。她彷彿看到了十四歲的他,燒退不下去,半夜時分幾乎休克,呼吸都停了——這與那時何其相似!葉英那麼內斂的一個人,小時候就是這樣,冷了不說,熱了不說,痛了不說,高興了不說,傷心難過了更不說,能夠讓他表現出痛苦,那是……難以忍受到了何等程度?
葉大夫還在救治新出生的大小姐,小姐雖然足月,卻像貓兒一樣弱小,哭都哭不出來。葉大夫說她天生帶了病,怕是活不了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