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同冷著的臉這才放了下來,他眼皮也不抬的對張四七說道:“你別跪著了,起來吧。”
此時的張四七兩條腿哪還有力氣,身旁的曹規拉了他一把他才勉強的站了起來。
周同這才把頭轉向曹規,對他說道:“說說你吧,你這些年又去了哪裡。”
曹規聽見問他,略一思索,才把一切娓娓道來。
原來三年前三人在草廬一別,老乞丐便帶著十二歲的曹規一直在益州各處晃盪,老乞丐不斷告訴曹規,三年後將是天下動盪之時,讓他早早的把本事學會,起先曹規還不知道這是什麼意思,直到半年前,又一場轟轟烈烈的農民義軍開始席捲整個益州,而老乞丐在一天晚上也徹底不知所蹤。
曹規一覺醒來,發現破屋之中只剩下了自己,於是十五歲的少年踏上了漫漫尋人之路,曹規用兩個月時間幾乎跑遍了整個益州,兵荒馬亂之下尋人本就不易,更何況是找一個瘋瘋癲癲的老乞丐。
後來曹規疑心老乞丐已經死了,說不定死在哪裡的臭水溝裡,他便不再找,只是打定了主意回齊州。
曹規找人路上碰見了同樣乞討為生的張四七,說來張四七也是個苦命的孩子,他爹名叫張老六,祖祖輩輩都是益州種地的農民,沒有人讀過書,自然也就沒有文化,張四七有個早夭的哥哥,生下來七斤三兩,就叫張七三,張四七因為生在四月初七,大名就叫做張四七。
自打幾年前的甘州之變,朝廷便開始以各種名目增收稅賦,這讓本來靠著租下三畝水地一年到頭能夠維持溫飽的窮人家來說簡直是致命的。
張老六一年到頭忙活在地裡,收來的麥子能供一家人吃喝,媳婦兒給大戶人家漿洗衣物,一年能攢下十斤豬肉錢。
他們一家和村裡的無數農人家庭一樣,也和天下所有的百姓一樣,從沒求過大富大貴,也沒有銅板送自己的後代去學個秀才,為了活著他們拼盡全力,張家一代一代的人都這樣努力的繁衍著。
人都說寧當太平犬不當亂世人,距離上次天下大亂連年打仗的日子已過去了一百多年,張家也從張老六的爺爺輩傳到了張四七這一輩,如果不出意外,張四七以後應該也會有很多孩子,可能會養活好幾個,總不至於像他一樣五六個孩子就活了張四七一個。
等到張四七長大了,也會就近在村裡娶一個踏實能幹的婆娘,然後張四七接過父親手中的鋤頭,繼續耕種那一小片水田,每年把收來的粟谷分成三份,一份交到衙門,一份送到員外的府上,剩下一份才是一家人一年的吃喝和來年播種的種子,而張四七的婆娘,應該也會從婆婆手中接過那副箍了無數次的破桶,然後成為河邊無數漿洗衣物婦女中的一員。
他們這樣活著有錯嗎?
他們已經這樣活了幾百上千年了。
然而如今的朝廷不讓他們活了,衙門硬生生從他們剩下來的那份糧食裡又拿走了一半,這意味著張老六家裡的糧食也只能吃半年了,即便把原來過年時候的十斤肉換成米,那也吃不了一年。
張老六從沒出過張家村,他不知道外面是什麼樣子,但是很快以後,張家村開始有人餓死了。
魚米之鄉,天府之國,可是有哪一點是屬於老百姓的?
好的年景只是餓死了老人和才出生不久的孩子,生活還算有希望,但是好巧不巧,九月初老天爺降下來一場大雨,大雨變成了大澇,大澇又漸漸地變成了洪水。
好像老天要懲罰誰一樣,老天爺不想讓誰活,那麼誰就活不了。
田裡將熟的穀子一夜之間打了水漂,草根樹皮也不知跟著洪水漂到了何處,然而衙門口要交的糧食卻一分不少。
百姓們活不了了,死的人死了,活的人卻也活不下去。
活不下去的百姓怎麼辦,他們無力反抗老天爺降下的懲罰,但是他們還有一副身子骨鬥一鬥上門的惡吏。
很快張老六發現不知何時就連他們這個小小的張家村也開始變了,他最先聽說本村最有學問也最有錢的員外拿出了所有錢糧資助了義軍,連帶著一家人也從張家村消失得無影無蹤。
義軍是什麼?
張老六以前只在戲文裡聽到過幾句,他不知道什麼是義軍,更不知道那些人全是像他一樣活不下去的老百姓,張老六心裡只知道,就連那位讓他半輩子都羨慕崇拜的有錢員外都要拿出所有的錢送給義軍,那麼這個義軍說不定真是個好地方。
於是張老六回頭深深望了眼骨瘦如柴的媳婦,和餓得哇哇大哭的孩子,他決定了,他也要出村,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