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朝廷從鄴都搬到了江寧,直接被王弼握在手中的青揚兩州的稅賦就漲了不少,雖說這兩年一直在打仗,但總歸老百姓都還活得好好的。
從數年前到處冒出來的所謂義軍,再到後面朝廷派來的大批徵繳大軍,再到後面齊軍一路從北方打到南方來。
一座座城池輾轉易手,它們都曾不止一次的屬於過不同的勢力。
就像現在,青州有個小小的青山郡,說是叫一個郡,實則比一個縣還要小些,這不是,齊軍匆匆而來,沒費一兵一卒,就讓郡守屁顛顛的大開城門磕頭納降。
興許是青山郡實在太小,可是又總歸掛著一個郡的名號,幾萬齊軍精銳鐵騎叩開了城門以後,幾乎沒有任何停留,在青山郡城內匆匆繞了一圈,才不過一炷香的功夫,好似宣佈完了主權,就再次匆匆離去了。
即便是這樣,那位混得還不如一個別處縣令的郡守,還要恭恭敬敬的帶著一眾妻小和官屬,跪在地上目送這支威武之師漸次離去。
百姓們似乎都已經習慣了,就連郡守似乎也已經習慣了。
五十多歲的老郡守還是高武皇帝時期任命的,青山郡處在青州最南邊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裡,實在太小了,既不是什麼兵家必爭之地,又沒有什麼亮眼之處,實在讓逐鹿天下的英雄豪傑們對這裡提不起興趣。
不論是先前的叛軍反王,亦或是後面南胥朝廷派人來收復失地的時候,沒人會往這裡多瞧一眼,要兵沒兵,要糧沒糧,要人沒人,作為一個只有兩三萬人的郡城,實在不值得有人為了這裡大動干戈。
各方勢力只是匆匆而來,又如今天這般從城內匆匆離去,全城的幾萬百姓盯著那些面飄揚遠去的旗纛,就已經瞭然今天青山郡又改了歸屬名姓。
小小的青山郡圍著一座不高不矮的小青山而建,小青山上面有座龍鍾寺,就連這小小的青山郡,也不過是當年那些久居山腳的寺廟信徒發展而來。
雖然這些年來因為打仗被陸陸續續徵調了不少青壯,但是按照大胥律法來講,九等戶一家也只須徵調一人從軍即可。
亂世之下被強徵從軍可謂是已經算丟了大半條命,但是也無妨,百姓們只是在親人離去之時抱起頭來痛哭一場,而後照常該過自己的日子。
可能這家裡短了一個膝下孝子,那一家中又短了尚能耕種的老父,但是這卻絲毫不能影響,在每一個新符換舊桃的時候,天地間再次升騰起來一股溫暖而又祥和的煙火氣。
無論有多少勢力來來去去,或是多少盔明甲亮的軍士匆匆而過,百姓還是那些個百姓,郡守也還是那個郡守,稅米還要照樣交,九戶還要一般算。
小小的青山郡今日姓了齊,老郡守在幾個眷屬的攙扶下顫顫巍巍站起身來,抹了抹頭上的汗,雖然這些大兵沒有停留,甚至沒有說話,但是郡守大人心中瞭然,他擺了擺手,召來郡丞,說道:“去擬一份日敕,貼在城門處,今日起改用舊制。”
齊軍過境事了,百姓們還要回去迎端首,最先香火鼎盛起來的則是那座落在小青山上的龍鍾寺。
小小青山郡幾萬人,多得是寺中信徒,因此每逢年節,寺中香火便異常的旺,若說鄴都那座號稱萬寺之首的龍華寺靠著大胥朝廷贍養,那這座小小龍鍾寺則是完全拿捏住了整個青山郡。
整個青山郡全是佛門信眾,甚至就連那郡守也要早晚參拜。
即便臨近歲端,天氣倒還不冷,就是霧溼了衣衫冷不防被涼風吹一下會打個擺子。
從小青山腳下到龍鍾寺倒是還有五六百臺階,這天眾百姓來來往往,在溼噠噠的階上留下溼泥。
只在臨到了頂,還有十幾階的地方,人人都能看見一個老乞丐荒唐的橫在階上。
青山郡不是沒有乞丐,但是卻少,除去那些生來不學無術願意混吃等死的人,甘願舍了一身皮囊去當那伸手要食吃的,後面都被一併徵調了去當兵之外,現在還留在青山郡,並且就橫在龍鍾寺門口的乞丐,卻是少之又少。
百姓們見這老乞橫在階上,將身子佔去了石階大半,也不怕溼,更不怕涼,衣衫單薄且襤褸,頂著一小圓箍,髮梢沾了水汽,貼在溝壑縱橫的老臉上淌著水。
起先百姓們一大早上了山,都是被嚇了一跳,莫不是昨晚刮一夜寒風,凍死個乞丐不成?
等到靠得近了,才發覺那乞丐只是閉眼躺著,胸口一起一伏,不像是丟了命,有人叫他,他也不理,有人慾上前推他起來,不等靠近,就被那一身的酸臭味燻至頭昏腦漲,實在靠近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