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從京城傳到周同耳朵裡的訊息一個比一個駭然,先是皇帝周康駕崩的訊息,然後是詔立新君,居然在算不上正統的留王那裡找來了一個八歲的孩子,接著皇后王氏薨於內宮,然後就是那大逆不道的追諡。
訊息一個一個傳來,周同先是怔怔的愣住,然後是深深的痛徹,繼而是憤怒,最後就變成了久久的沉默。
誰說齊王周同有謀權篡位的狼子野心來著?哦,好像是那位御史大夫韓辯。
但此時此刻,我們不知道齊王周同是否真有那造反謀逆的心思,一時半刻也不會知道,只是這位齊王殿下已經把自己鎖在屋中三日有餘了。
整整三日,沒有人能進得了那間屋子,哪怕想要用蠻力撞開那道房門的二愣子田汾也不行,只是王府的一眾人都在擔心著三天水米未進的齊王,有好幾次,端著一盒飯菜的王妃唐婉都在門口撞見了同樣端著一盒飯菜的雲湄。
整個王府乃至整個齊州,甚至節度使唐儉也不禁擔心起來,若是這位齊王再出現了好歹,到時候牽扯進來的,就不只是一個小小的齊州了。
唯一不尋常的,還是那個整日置身在暗房中讀書坐隱的奚仲先生,仍未有人見過那間房門開啟過一絲縫隙。
於是在一個所有人都沒注意到的夜晚,孤身一人的齊王殿下,就這麼一步一步的走到那座寫著採鴛閣三個鎏金大字的匾下。
彼時天色已至後半夜,整個齊州的燈火都已熄滅,周同藉著闇弱的月光,就像一個無處安放的幽靈一般獨自走在街上,來到門下兩盞燈籠如同鬼火般搖曳的採鴛閣門前,徑直推開門走了進去。
深夜時分那些個原本堆擠在前門迎來送往的嬌娥以及那些穿梭在前廳後院的龜奴,也早不知躲到何處偷懶去了。
四周寂寂無聲,唯有周同一人穿過閬苑,穿過甬路,穿過白天裡煥發著熠熠生機的假山遊廊,駐足停在了內裡燈火通明的風雅樓前。
不消片刻,便有一人靜靜地單膝跪在他身前。
此時若有外人看到,決計會大吃一驚,因為跪著的並不是別人,而是那個平日裡凡是常來此處都無比熟悉的採鴛閣老鴇子翠娘。
此時的翠娘,已不復平日所見的嬌媚之姿,那張臉深深的埋進膝間,往常那令人垂涎三尺的妖嬈身段也如此的幹練。
周同並不看他,只是揮了揮手,翠娘此人便默默地退了下去。
周同一腳踏進樓內,放眼望去燈火通明中卻沒有一個客人,只是正中間的暖香堂上一群鶯鶯燕燕的女子正圍住那位見野先生不斷傳來調笑之聲。
周同緩步走了過去,那些女子遠遠的看見全都閉了嘴識趣的退走了。
登時堂上只剩下兩個男人,周同走過去坐下,那位帶著三分醉意的見野先生看了看他深陷的眼窩,給他倒上一杯酒,便笑道:“殿下近來消瘦了許多。”
周同沒有說話,拿起酒杯一飲而盡。
又聽到見野先生說:“酒樓裡面那對爺孫,老的死了,小的已被制住。”
周同喝完一杯酒,心神稍定,說道:“難怪先生不讓我派人保護,想來居然還有如此手段。”
鍾離翊說道:“我哪有什麼手段,厲害的只是那老的,那個小姑娘太過稚嫩,被內人出手擒住了。”
周同用指肚輕輕摩挲著杯子,眼睛久久的盯著,不一會眼神有些渙散開來。
見他這副樣子,鍾離翊嘆了口氣說道:“今天下局勢至此,主公還要猶豫嗎?”
周同頓了頓,才說:“我近來思緒比較亂。”
鍾離翊輕笑一聲說道:“即便主公現在起事,恐怕受天下人唾罵的也不過是區區煽風點火的鐘離翊而已。”
周同閉著眼睛不說話,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卻見那鍾離翊左手掐訣,沉默了一會又道:“怪哉,怪哉,前幾日還是剖石見玉之象,怎麼現在變成了水火未濟之形?”
然後連嘆數口氣,說道:“也罷也罷,看來我鍾離翊雖得其主但是也未得其時啊。”
約摸一炷香的功夫以後,才看向了睜開眼睛的周同,笑道:“主公想好了麼?”
周同眼中迸出精光,說道:“全賴先生了。”
鍾離翊哈哈大笑道:“無平不陂,無往不復,君子藏器於身,待時而動;今承天時仍待地利人和。”
然後捏指盤算一番,說道:“不日人和便到了。”
周同長跪舒展身體,問道:“以先生之見,此番舉事能順應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