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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分

謝五百石租谷的地畝……”

“仇大哥; 你說她那手不會過人吧……。”柳笛兒捧刺蝟似地舉著銀子給仇家看。 仇家只是定定地看著柳笛兒,眼神怪怪的,有點怕人,好半天才緩過勁。他咬緊牙邦骨一字一頓地問:

“想跟著大哥一塊去嗎?”

“去哪兒?”

他沒有回答,只是掏出一把銅板遞給柳笛兒,說,“還是老樣子; 燒餅燻肉; 一葫蘆好酒……和弟兄夥再整一頓; 就算告個別。”

從夢中驚醒,巧月再也睡不著,她一遍又一遍回憶夢中的情景,似乎還能依稀記得。

……先是在水塘看魚,不知從哪兒跑來一匹馬,她騎上去,隨著馬兒跑。跑呀,顛呀,瘋一陣,笑一陣,也不知怎得,忽然一下子掉進了水裡。就在落水的剎那間,馬竟化作金色的龍,馱著她直向太陽飛去。太陽很毒很毒,曬得受不了,沒得辦法,只好扯衣襟遮,遮左遮右,遮上遮下,遮前遮後。遮來遮去,突然發現身上的衣服沒了,竟是一絲不掛騎在馬上,暴露在火辣辣的陽光下,她心跳如鼓,又羞又急,一下子驚醒來。

巧月知道,夢見水,夢見馬,夢見太陽都是吉兆。老人們常說,夢見水遇貴人。男娃兒夢見馬,鯉魚跳龍門,女娃兒夢見馬,嫁得金龜婿。夢見太陽,特別是有個遮擋,沒讓陽光直接照到頭上,更是吉上加吉。那麼,有什麼好事呢?真的能遇貴人搭救自己?……巧月再也睡不著,手和腳鑽心得癢,鑽心得疼,撓不敢撓,蹭不敢蹭,她穿好衣服,也沒驚動丫鬟,獨自走出臥室,來到廊下。

月在西天半銜山,露重榴花色偏暗。

巧月望著殘月疏星,一陣酸楚湧上心頭眼眶。

她乃江蘇贛榆人氏,家境本也殷實,誰知爹爹是個浮浪子弟,整日價遊手好閒,鬥雞走狗,耍槍弄棒,惹事生非。如此這般也就罷了,誰知又染上嫖妓的毛病。一來二去,竟一發不可收拾,越瞟越癮,越嫖越濫,長年泡在妓院裡,還發誓說,要耍盡天下婊子,嚐遍世上粉頭。錢流水般拋撒出去,沒幾年偌大的家產,拋撒得一乾二淨,只剩下兩分薄田和間半草房。日子再也混不下去,別說逛妓院,一日三餐都無著落。他一跺腳,撇下一妻二妾和四個娃兒,投軍入伍,當兵吃糧去了。開始幾年,還時常不斷往家送東西,從懷揣肩扛,直到馬馱車載船裝。家境又漸漸寬裕,重新蓋房,置地,僱了長工短漢,家人僕婦。她就是這個時候出生的。

後來,軍隊越開越遠,再也見不到爹爹回家。三歲那年,端午節的前一天,舅舅來接,要全家人一塊去他家住幾天,說他們村的龍舟方圓幾十裡都有名氣。母親有事去不成,她卻哭著鬧著非要和舅舅走。母親被鬧煩了,鞴了驢,打發她去住舅舅家。

誰知當天夜裡,一場橫禍就從天而降。爹爹造孽得罪下的苦主上門尋仇,殺了一家七口,剛剛重新蓋起來的莊院也燒成一片白地,三歲的她一眨巴眼成了孤兒。

舅舅一介善良農夫,日子過得本來就十分拮据,戰亂年月就更艱難百倍,她是在飢餓,驚懼和艱苦的勞作中一天天長大的。不知打什麼時候起,忽然得了一種怪病,先是腳心長出綠色青苔樣的厚繭,厚繭慢慢變成白皮,脫了一層又一層,白皮上還裂出細細的血口子,又癢又疼,蟲咬蛆鑽似地,時間不長又竄到手上。舅舅家裡連一日三餐都不周全,哪裡有錢給她延醫問藥呢。病越來越嚴重,就連女娃兒人人逃不脫的裹足,也不得不放棄了。

十二歲那年,爹爹偷偷潛回家,把她接到潮溼陰晦,終年少見陽光多冷雨的烏蒙山深處。生活安定了,衣食無憂了,手和腳上的病卻一天重似一天,醫生看無數,湯藥喝無數,全然無用,眼看著瘦下去。挺大的姑娘根本沒發育起來,乾乾癟癟象個十二三歲的嫩娃兒。

她浸淫在憂鬱中,整日價不得開顏,爹爹又娶了一妻四妾,生了四個兒,五個女,重新聚起一大家人戶。可是她總覺著是在做客,是在外人家裡,儘管繼母、庶母、弟弟、妹妹、家人、僕婦都客客氣氣,恭敬有加。算起來,過七月初七的生日,就滿十六歲了,難道就這樣不死不活,熬下去,耗下去……

默默垂淚,默默禱祝,對著殘月疏星。

良久,巧月又信步來到前院。這時候,正是五更時分,大門已經開啟,家丁僕人挑水,掃院,亂哄哄開始忙碌,後園也傳來工匠們打火炊飯的嘈雜。她走出大門,站在臺階上,抬眼遠瞭。

忽然,她驚叫一聲,一腳踏空,骨碌碌從九級礓礤上滾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