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鳴鳳,你真好,真純潔。只有你……”他走到她剛才坐過的石凳前,坐下去,把兩肘放在石桌上,捧著頭似夢非夢地呆呆望著遠處,口裡喃喃地說:“你真純潔,你真純潔……”
過了一些時候,他突然站起來,好像從夢中醒過來似的,匆匆地向四周一看,便走下去了。
這一夜月色很好。覺慧不想睡覺,三更敲過了,他還在天井裡閒走。
“三弟,你為什麼還不睡?天井裡很冷!”覺民從房裡出來,看見覺慧還在天井裡,便立在石階上問道。
“月亮這樣好,我捨不得睡,”覺慧不在意地答道。
覺民走下了石階。他打了一個冷噤,口裡說一聲:“好冷!”一面仰起頭看月亮。
天空沒有一片雲。一輪圓月在這一碧無際的大海里航行。孤獨的,清冷的,它把它的光輝撒下來。地上,瓦上都染了一層銀白色。夜非常靜。
“好月光!你看真是‘月如箱’了。”覺民讚歎道,他陪著覺慧在天井裡散步。
“琴真聰明!……真勇敢!……她真好!”覺民忍不住稱讚道,臉上露出滿意的笑容。
覺慧不作聲,他的思想被另一個少女佔據了。他只是跟著哥哥的腳步走。
“你喜歡她嗎?你愛她嗎?”覺民忽然抓住弟弟的右臂問道。
“當然,”覺慧衝口回答道,但是他馬上更正說:“你說琴姐嗎?……我自己也不曉得。我想你是愛她的。”
“不錯,”覺民依舊抓住覺慧的膀子說,“我是愛她的。我想她也會愛我。我還不曉得應該怎麼辦?……你呢?你說你也愛她?”
覺慧並沒有看哥哥的臉,但是他覺得哥哥那隻抓住他的右臂的手在顫抖,連聲音也跟尋常不同,他知道哥哥激動得厲害,便用左手把哥哥的手背輕輕拍了兩下,微笑地說:“你應當勇敢點。我希望你成功。……我愛琴姐,好像她是我的親姐姐一樣。我更願意她做我的嫂嫂。……”
覺民不做聲了。他抬頭把月亮望了半晌,才低下頭對覺慧說:“你真是我的好弟弟!……你會笑我嗎?”
“不,二哥,我不笑你,”覺慧誠懇地說。“我是真心同情你……”說到這裡他忽然改變了語調說,“你聽,什麼聲音?”不知道從什麼地方送來一絲一絲的哭泣,聲音很低,似乎被什麼東西壓住了,卻瀰漫在空氣裡,到處都是,甚至滲透了整個月夜。這不是人的聲音,也不是蟲鳥的哀鳴,它們比較那些都更輕得多,清得多。有時候幾聲比較高亢一點,似乎是直接從心靈深處發出來的婉轉的哀訴,接著又慢慢地低下去,差不多低到沒有了,就好像一陣微風吹過一樣,但是人確實覺得有什麼東西在空中震盪,把空氣也攪動了,使得空氣裡也充滿了悲哀。
“什麼聲音?”覺慧驚疑地問。
“大哥在吹簫,他這幾晚上都是這樣晏地吹著,這幾晚上我都聽見的,”覺民解釋說。
“他有什麼心事?他以前並不是這樣!簫聲多悽慘!”覺慧的驚疑增加了。
“我也不清楚。不過我想他大概曉得梅表姐回到省城來了。我想應該是這樣。他這幾晚上都吹這種悽慘的調子。……你想除了‘愛’還有什麼?這幾晚上我都睡不好,就是因為聽見簫聲。……大哥的簫聲似乎給我帶來警告,甚至給我帶來恐怖。……現在我同琴的情形正跟從前大哥同梅表姐的情形差不多。我聽見簫聲就不由得我不擔心:我將來是不是會走大哥的路。我不敢想。因為果真到了那個時候,我恐怕不能夠活下去。我不會像大哥那樣!”
覺慧靜靜地聽著覺民說話,他突然發覺哥哥的聲音由平靜而顫動,而變成悲哀的了。他同情地安慰覺民道:“二哥,你放心,你絕不會走到大哥的路上去,因為時代不同了。”
他又抬起頭望天空。他望著那一輪散佈無限光輝的明月。他覺得好像有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把一張少女的臉推到了他的面前。他喃喃地低聲自語道:“你真純潔,只有你才像這輪皎潔的明月啊!”
……
正文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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學生跟軍人衝突的風潮漸漸地平息了。外州縣的學生離開省城回家過舊曆年去了。省城的學生中間,也有一些人忙著溫習功課,準備明年補考。罷課延長下去等於放寒假,學校當局在辦這個學期的結束,作過舊曆年的準備。拿這次運動的結果來說,學生在表面上是得到勝利了。
覺民仍舊每晚到姑母家去教琴讀英文。覺慧仍舊關在家裡讀報紙。報上載著許多許多覺慧不想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