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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部分

局。“寂寞啊!我們的家庭好像是一個沙漠,又像是一個‘狹的籠’。我需要的是活動,我需要的是生命。在我們家裡連一個可以談話的人也找不到。我坐下來,祖父給我的那本《劉芷唐先生教孝戒淫淺訓》還在桌子上。我把它拿在手裡翻了幾頁。全篇的話不過教人怎樣做一個奴隸罷了。說來說去總是‘君要臣死,不死不忠,父要子亡,不亡不孝’以及‘萬惡淫為首,百善孝為先’這一類的舊話。我愈看愈氣,後來忍不住就把這本薄薄的線裝書撕破了,我想撕掉一本,也可以少害幾個人。“可是我心裡依舊悶得難受,似乎種種不如意的事情都到我的心頭來了。房裡永遠是這樣單調,窗外永遠是這樣陰暗。我恨不得生了翅膀飛出去,然而陰暗的房間把我關住了。我倒在床上,開始呻吟起來。

“‘三弟,過來下棋好嗎?’嫂嫂的聲音從隔壁的房裡傳過來。‘好,我就來。’我這樣回答她。其實我並不想去下棋,不過我知道嫂嫂的用意無非給我解悶,我不忍拂她的好意,遲疑一下,終於過去了。下棋的時候我很用心,我差不多忘掉了一切。嫂嫂的象棋雖然比大哥下得好,但是不及我,所以我連贏了她三局。她依舊帶著溫和的笑容,並沒有一點不快活的樣子。

“這時何嫂把海兒帶了進來。嫂嫂便逗著海兒玩,一面和我閒談。我在房裡閒步走著,我注意到那梅花帳簷。“‘嫂嫂,這幅帳簷倒畫得很不錯,’我稱讚道。我雖然不懂畫理,但是我喜歡這幅畫,我覺得比她的其餘的畫都好。

“‘我畫得不好,不過這幅畫卻是我聚精會神畫出來的,因為你大哥向我央求過好幾回。’嫂嫂說著,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後來她又加上一句:‘本來我也愛梅花。’

“‘是不是因為大哥愛梅花的緣故呢?’我笑著問,這是取笑她的話。

“嫂嫂的臉上微微起了紅暈,她帶笑地說:‘我現在不告訴你,你將來自然會明白。’

“‘我明白,明白什麼呢?’我故意做出不懂的樣子問。

“‘你現在嘴硬,你將來接了三弟妹就會明白的。’

“我不回答她的話,我掉過頭看別處,方桌上的大瓷瓶和書桌上的小花瓶裡都插著梅花。淺紅色的花朵似乎刺痛了我的眼睛,我的腦裡漸漸地浮起了另一張帶著悽哀表情的美麗的面龐。我想向嫂嫂說:‘當心這梅花在分割大哥的愛情呢。’但是我沒有勇氣說出這句話來。

“‘我好久沒有畫什麼了,這兩三年來因為照料海兒,把從前所學的都荒疏了。就是人好像也變俗了,’嫂嫂找出話來說,她的眼裡發出光輝,她似乎在回憶過去的生活。

“我想她也許在回憶她的彩虹一般美麗的少女時代的生活罷。我記得嫂嫂初來我家時和現在比起來並沒有大的改變,不過現在更大方一點,沒有從前那種嬌羞的姿態了。

“‘作畫本來要看興致,興致好的時候作出畫來也比較好些。況且這是大哥要你畫的,所以畫出來特別好,’我說著又把話題轉到別的方面去,我問她:‘嫂嫂,你是不是在回想從前在家的時候?’

“嫂嫂點頭說:‘嗯,……那時候的事情,現在想起來真像是一場夢。我在家裡做姑娘的時候,和現在情形不同。我除了一個哥哥外,還有一個姐姐,她大我三歲。我們天天在一處學畫,學詩。家父那時是廣元縣的知縣。我們就住在衙門裡面。我們姊妹住在一間樓房上,推開窗便是一個大壩子,種了些桑樹。一清早就有喜鵲在樹上叫,把我們早早叫起來。晚上一開窗,月光就照進房裡。夜裡很清靜。家母睡得很早。我們姊妹因為愛月總是睡得晏。我們常常開著窗,一面望月,一面閒談,不然就學作詩。有時候夜深了,忽然遠遠送來尖銳的吹哨聲,原來是跑文書的人來了。三弟,你曉得那時候緊要的信函公文都是專差送的,到一個驛站就要換一次馬,還有別的準備,所以遠遠地就吹起哨子,叫人早些給他準備好。這種聲音夜深聽起來很淒涼,我們睡著了,也會被它驚醒,那麼一晚上就不能夠再閉眼了。後來母親養蠶,我們給她幫忙,常常夜深我們還起來拿了燈,下樓到蠶房去看桑葉是否稀少。那時我的年紀還很輕,但已經和大人差不多了。那種日子過得真有味。不久辛亥革命一起,家父辭了官回到省城來。我們漸漸長大了。後來家父說我們姊妹的畫可以了,便在外面扇莊裡拿了些扇子回來叫我們畫。我們接連畫了許多,得到的酬金,就拿來買些詩集和顏料。後來姐姐出嫁了。我們姊妹感情很好,真正捨不得分手。她出嫁的前一夜,我陪她哭了一夜。她出嫁後不到一年,就因小產死了。據說她的婆婆待她不大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