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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部分

“我還是這個樣子,只是近年來容易傷感,常常無端地傷心起來,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她說話時把眉毛緊皺著,跟從前並沒有兩樣,不過如今顯得更動人了。她又加了一句:

“本來我生性就是多愁善感的。”

“梅表姐,我看環境也有關係,”覺慧解釋說,“不過你一點兒也沒有改變。”

“你們為什麼都不坐?大家儘管站著。幾年不見就這樣客氣了!”琴在旁邊插嘴說。

於是眾人都坐下了,琴和梅並肩坐在床沿上。

“別後我也常常想念你們。……這幾年好像是一場悽楚的夢。現在夢醒了,可是什麼也沒有,依舊是一顆空虛的心。”她說了,接著自己又更正道:“其實現在還是在夢中,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是真正夢醒?我自己是值不得惋惜的。所不安的,是拖累了我母親。”

“大姨媽還好嗎?”覺民客氣地問了一句。

“我母親很好,多謝你。二姨媽好嗎?幾年不見了,”梅笑了笑親切地說。

“媽很好,她常常想念你,”覺慧接下去說。

“多謝二姨媽,我只怕我再見不到她了,”梅帶點感傷地說,她略微埋下頭去。

“梅姐,你這樣悲觀,真不該。你還很年輕,日後還有幸福,未來的事情哪個能夠預先知道?你就盡說這些喪氣話!”琴撫著梅的肩頭說;“現在時代不同了。說不定它會給你帶來幸福。……”她又帶笑地把嘴放在梅的耳邊低聲說了兩三句話。

梅的眉毛稍微鬆開一些,一道微光掠過她的臉。她看了琴一眼,伸手把右邊垂下來的髮鬢挑了上去。她的臉又被一種陰暗的顏色籠罩了。她對琴淒涼地笑了笑,然後說:

“三表弟方才說過環境有關係,我覺得很有意思。我們的境遇不同。我趕不上時代了。我一生只是讓命運在擺佈,自己不能作一點主。我哪兒還有幸福呢?”梅說著又把琴的手拉過來輕輕地捏住,偏了頭看看琴,稱讚道:“琴妹,你真值得人羨慕!你有膽量,你有能力,你不會像我這樣。”

琴聽了梅的真心讚歎的話,雖然感到片刻的欣慰,但是這好像一股微風,吹過去就不回來了,留下的只是悽楚的微笑。這悽楚的微笑是某一些女子對付無法解決的問題的一種方法,雖然是被贊為“有膽量,有能力”的琴,有時也不免求助於它。

“梅表姐,雖然環境的關係很大,但環境也是人造的。我們又何嘗不可以改變環境?人無論如何應該跟環境奮鬥。能夠征服環境,就可以把幸福給自己爭回來,”覺慧熱烈地說了這些話,但是他還覺得有很多的話不曾吐出來。

覺民看見梅的這些舉動,起了種種的感想。他又是悲哀,又是滿意,又是驚懼,又是憐憫,這不僅是為了梅,也為了琴,而且也為了他自己。但是他看見琴的笑臉,又漸漸地恢復了平靜的心境,他甚至找到話來安慰梅道:“你近幾年來境遇不好,所以動輒生悲。再過幾年,境遇一定會變更,你就不會像現在這樣了。其實琴妹的環境跟你的比起來也好不了多少。你不過多了那一樁親事,就好比多做了一個噩夢。世界本來只有一個,你從悲觀方面看,所以多愁善感;琴妹從樂觀方面看,便覺得一切都可為了。”

“梅表姐,我勸你有空多看看新書,好在琴姐家裡有,”覺慧說,他以為新書可以解決一切的問題。

梅微微地笑了笑,她並不馬上答話,只把那雙水汪汪的眼睛望著他們。他們猜不透她的心思。她忽然收斂了眼光,把眼睛望著燈火,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要說話,但是又忍住了,好像胸裡藏著許多話卻無法說出來。她默默地咬著下嘴唇皮。過了一會兒,她才點一下頭,說:“多謝你們,不過你們的意思雖好,於我卻沒有用。像我這樣的人,讀新書又有什麼好處?”她又閉上嘴,停一會兒,再說:“一切都是無可挽回的了。不管時代如何改變,我的境遇是不會改變的。”

覺民覺得再沒有話可說了,他知道她的話是對的。一切都是無可挽回的了,她嫁過人,大哥又有了嫂嫂。即使時代怎樣改變,它又如何能夠把他們兩個人結合在一起呢?況且兩個人的母親已經成了仇人。這時候連覺慧也有點明白並不是一切的問題都可以由書本解決的了。

大家都在肚子裡找尋適當的話,倒是梅又開口了:“我剛才在琴妹這兒看見這幾本《新青年》,”她說著把眼睛向桌上望了望,那幾本暗黃色封面的十六開本的雜誌疊在床前那張條桌上。“自然有些地方我不懂,不過懂得的也有。那些議論也有好的,因為我受過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