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一會兒船便回到晚香樓下。覺新問大家要不要回去。“不早了,還是回去吃湯圓兒罷,”覺慧搶著答道。沒有371
人反對這個提議。於是覺新把船靠近了岸,依舊泊在柳樹下,讓眾人一一上了岸,把纜拴在樹上,然後跟著眾人向橋頭走去。在路上覺民不住地讚歎道:“我從沒有像今晚上玩得這樣痛快。”眾人中也有同意這句話的。只是覺新心裡暗暗想道:“要是有梅在,就好了。”琴也覺得“可惜少了一個梅”,她想:“幾時能夠讓梅也到這兒來玩就好了!”他們剛剛走出花園,就遇見覺英、覺群兩人氣咻咻地從外面跑進來。覺英看見覺新,便興奮地問道:“大哥,你看見號外嗎?打起來了!”“什麼號外?哪個打起來了?”覺新莫名其妙地說。“你自己看罷,”覺英得意地說著,就把手裡捏的一張紙遞過去。那是《國民公報》的“緊急號外”。“督軍下令討伐張軍長了,前線已經開火,”覺新懷著緊張的心情說。20“有什麼訊息嗎?”瑞珏臉上帶著愁容,迎著進房裡來的覺新問道。“情形更不好,”覺新搖搖頭說,“省裡的軍隊又打了大敗471
仗,聽說張軍長的軍隊已經到了北門外了。”他走到窗前,在藤椅上坐下去。“該不會又有巷戰罷,”瑞珏驚懼地說。“哪個曉得?這要看督軍肯不肯放棄地盤,”覺新焦慮地說,但是為了安慰瑞珏起見,他又加上一句:“不過我想會有和平解決的辦法。”瑞珏不作聲了,默默地往裡屋走去。她無精打采地走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下,把那個在夢中還帶微笑的海臣望了望,用手輕輕撫摩他的玫瑰色的臉頰。在這一刻海臣對她是更可寶貴的了,好像有什麼人就要把海臣給她奪去似的。她不忍離開他,痴痴地坐在他的身旁守住他,兩眼望著窗戶出神。外面沒有響聲,鐘擺有規律地在搖動,“滴答”“滴答”的聲音好像就在她的心上敲打一樣。外屋裡響起了又重又急的腳步聲,顯然有人慌慌張張地走進來了。瑞珏大吃一驚,連忙站起來走到外屋去。她看見覺民站在寫字檯前跟覺新說話。“二弟,你聽見什麼訊息?”瑞珏立在門檻上,用驚惶而焦慮的聲音問覺民。“我剛剛看見抬傷兵進城,接二連三的,不曉得有多少,”覺民激動地說:“真可怕,他們鮮血淋淋的睡在架子上,有的爛手,有的斷腳,一路上滴著血,口裡不住地呻吟怪叫。有一個人側身躺著,左額離太陽穴不遠突出一寸長的血肉,不住地滴著血,臉色真難看,像白紙一樣。我看得清清楚楚。真可怕。……”他停了一下又解釋道:“這樣看來戰場一定就在城外不遠的地方。要是再打個敗仗,巷戰一定免不掉了。”571
“我們這兒不要緊嗎?”瑞珏著急地問。“也許不要緊,但願敗兵不要像前次那樣四處放火就好了,”覺民答道。“想不到剛剛安靜地過了兩三年,又遇到這樣的事情。人家總不讓你安靜!這種生活有什麼意思?”這些時候不說話的覺新忽然立起來,煩躁地說了上面的話,就往外面走了。覺民和瑞珏還留在房內。接著覺慧和淑華走了進來。“又有把戲看了,”覺慧的響亮的聲音,打破了房裡難堪的靜寂。“三弟,你不害怕?看你的樣子倒高興,”覺民看了覺慧一眼,苦惱地說。“怕什麼?日子過得太安靜了,索性讓他們演一回全武行,熱鬧熱鬧。不過明天學堂大概要停課了,”覺慧不在意地說。“三弟,你這樣膽大!”瑞珏驚疑地看著覺慧。“這個把戲看得多了,就是膽小的人也會變大膽的。說老實話,他們打了好多年,我還是一個我,又害怕什麼?”覺慧的話並不能夠驅散別人的恐怖。鳴鳳恰恰在這時候揭起門簾進來請他們去吃午飯。“我不想吃,”瑞珏第一個懶洋洋地說。“我也不要吃,”淑華接著說。“你們真沒有用!這樣膽小!聽見一點兒訊息就連飯也不想吃了!”覺慧嘲笑地說,第一個走出去。吃過午飯,還不到六點鐘,覺新、覺民、覺慧三個人在周氏房裡談了一陣,便一道出去,打算到大街上去打聽訊息。671
他們走到大門口,兩扇門緊緊關著,而且上了槓子,大門內陰暗得很。看門的李老頭告訴他們:外面已經斷絕交通了。他們三個人轉身回去,一面談論著兩方軍隊的優劣。“今晚上準備聽槍聲罷,”他們在二門口遇見克定,聽到了這句話。克定又關心地囑咐他們:“今晚上睡覺,大家要小心點,要互相照應啊!”這個晚上公館裡比往常清靜多了,每個人都害怕大聲說話,連走路也把腳步放輕了些。只要有一點響動,大家的心就會怦怦地跳動。廚房裡早早滅了火,誰也不想“消夜”吃點心了。女眷們把緊要的東西都包紮起來,藏在地窖裡面,或者藏在身邊。每一房裡,夫婦兒女們相對望著,帶著疲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