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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部分

這樣的訊息,怎麼我一點兒也記不起來?”覺慧大聲說,他馬上站起來,一直往外面走,一面拚命抓自己的頭髮,他的全身顫抖得厲害。

“明天!”“嫁!”“做姨太太!”“馮樂山!”這些字像許多根皮鞭接連地打著覺慧的頭,他覺得他的頭快要破碎了。他走出門去,耳邊頓時起了一陣悲慘的叫聲。突然他發見在他的面前是一個黑暗的世界。四周真靜,好像一切生物全死滅了。在這茫茫天地間他究竟走向什麼地方去?”他徘徊著。他抓自己的頭髮,打自己的胸膛,這都不能夠使他的心安靜。一個思想開始來折磨他。他恍然明白了。她剛才到他這裡來,是抱了垂死的痛苦來向他求救。她因為相信他的愛,又因為愛他,所以跑到他這裡來要求他遵守他的諾言,要求他保護她,要求他把她從馮樂山的手裡救出來。然而他究竟給了她什麼呢?他一點也沒有給。幫助,同情,憐憫,他一點也沒有給。他甚至不肯聽她的哀訴就把她遣走了。如今她是去了,永久地去了。明天晚上在那個老頭子的懷抱裡,她會哀哀地哭著她的被摧殘的青春,同時她還會詛咒那個騙去她的純潔的少女的愛而又把她送進虎口的人。這個思想太可怕了,他不能夠忍受。

去,他必須到她那裡去,去為他自己贖罪。

他走到僕婢室的門前,輕輕地推開了門。屋裡漆黑。他輕輕地喚了兩聲“鳴鳳”,沒有人答應。難道她就上床睡了?他不能夠進去把她喚起來,因為在那裡還睡著幾個女傭。他回到屋裡,卻不能夠安靜地坐下來,馬上又走出去。他又走到僕婢室的門前,把門輕輕地推開,只聽見屋裡的鼾聲。他走進花園,黑暗中在梅林裡走了好一陣,他大聲喚:“鳴鳳”,聽不見一聲回答。他的頭幾次碰到梅樹枝上,臉上出了血,他也不曾感到痛。最後他絕望地走回到自己的房裡,他看見屋子開始在他的四周轉動起來……

其實這時候他所尋找的她並不在僕婢室,卻在花園裡面。鳴鳳從覺慧的房裡出來,她知道這一次真正是:一點希望也沒有了。她並不怨他,她反而更加愛他。而且她相信這時候他依舊像從前那樣地愛她。她的嘴唇還熱,這是他剛才吻過的;她的手還熱,這是他剛才捏過的。這證明了他的愛,然而同時又說明她就要失掉他的愛到那個可怕的老頭子那裡去了。她永遠不能夠再看見他了。以後的長久的歲月只是無終局的苦刑。這無愛的人間還有什麼值得留戀?她終於下了決心了。

她不回自己的房間,卻一直往花園裡走去。她一路上摸索著,費了很大的力,才走到她的目的地——湖畔。湖水在黑暗中發光,水面上時時有魚的唼喋聲。她茫然地立在那裡,回想著許許多多的往事。他跟她的關係一幕一幕地在她的腦子裡重現。她漸漸地可以在黑暗中辨物了。一草一木,在她的眼前朦朧地顯露出來,變得非常可愛,而同時她清楚地知道她就要跟這一切分開了。世界是這樣靜。人們都睡了。然而他們都活著。所有的人都活著,只有她一個人就要死了。過去十七年中她所能夠記憶的是打罵,流眼淚,服侍別人,此外便是她現在所要身殉的愛。在生活裡她享受的比別人少,而現在在這樣輕的年紀,她就要最先離開這個世界了。明天,所有的人都有明天,然而在她的前面卻橫著一片黑暗,那一片、一片接連著一直到無窮的黑暗,在那裡是沒有明天的。是的,她的生活裡是永遠沒有明天的。明天,小鳥在樹技上唱歌,朝日的陽光染黃樹梢,在水面上散佈無數明珠的時候,她已經永遠閉上眼睛看不見這一切了。她想,這一切是多麼可愛,這個世界是多麼可愛。她從不曾傷害過一個人。她跟別的少女一樣,也有漂亮的面孔,有聰明的心、有血肉的身體。為什麼人們單單要蹂躪她,傷害她,不給她一瞥溫和的眼光,不給她一顆同情的心,甚至沒有人來為她發出一聲憐憫的嘆息!她順從地接受了一切災禍,她毫無怨言。後來她終於得到了安慰,得到了純潔的、男性的愛,找到了她崇拜的英雄。她滿足了。但是他的愛也不能拯救她,反而給她添了一些痛苦的回憶。他的愛曾經允許過她許多美妙的幻夢,然而它現在卻把她丟進了黑暗的深淵。她愛生活,她愛一切,可是生活的門面面地關住了她,只給她留下那一條墮落的路。她想到這裡,那條路便明顯地在她的眼前伸展,她帶著恐怖地看了看自己的身子。雖然在黑暗裡她看不清楚,然而她知道她的身子是清白的。好像有什麼人要來把她的身子投到那條墮落的路上似的,她不禁痛惜地、愛憐地摩撫著它。這時候她下定決心了。她不再遲疑了。她注意地看那平靜的水面。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