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民簽字,才能報銷。
縣殘聯剛成立,各項工作千頭萬緒。韓民義照多年機關工作經驗,決定首先下鄉摸底,調查本縣各類殘疾人及家庭的詳細情況,然後建檔立卡。這也是中國殘聯章程中基層殘聯的首要重任。可當他向一把手黃政民請示時,黃政民一臉的不悅,極不耐煩地擺著手說:“全縣二十個鄉鎮,上千個村組,你兩個人只怕一年都跑不過來。若真要一個不落篩子樣過上一遍,這得多少差旅費呀?我看還是維持正常工作,殘疾人反映上來的問題給解決一下,其他的以後再說!”
好!那就先著手解決問題吧。可當真要為殘疾人辦事兒,難啊!縣殘聯是民政局一個科室,沒有解決問題的實權,再說,殘疾人反映的問題牽扯到政府多個部門。舉個最常見的例子:特困殘疾人要求殘聯解決生計問題,殘聯怎麼解決?殘聯只能向民政局救濟股反映一下具體情況,究竟怎麼解決,能不能解決,給殘疾人解決多少實際困難,這些都是人家的事兒了。再打個比方:在街頭擺攤點自謀生路的殘疾人,找殘聯要求減輕不堪重負的各種稅費管理費。殘聯根本就插不上手,這牽扯到稅務、工商、城管等政府多個部門,殘聯能有什麼辦法呢?殘疾人的一樁小事關乎到了政府的決策,得開會,得協商,事兒麻煩著哩……
一屆殘聯成立四年來,韓民義和康正年就天天守在辦公室搞信訪接待。因為諸多問題無法解決,上訪鬧事者不斷增多,為躲開糾纏,在理事長黃政民授意下,縣殘聯搬了三回辦公地點。可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殘聯遷到哪兒,上訪的殘疾人如貓兒嗅到了腥味就追攆到哪兒。兩個人忙不過來,韓民義數次去找黃政民,要求局裡借調個人手,把接待工作穩住,好騰出一人去協調有關部門落實殘疾人反映上來的問題。哪知黃政民不冷不熱地說:“老韓啊,你說得蠻輕巧啊?!殘聯要進人,得有編制,這可是組織人事部門的事兒,局裡有啥辦法!我沒得這個權啊!”
最令韓民義無法容忍的是,身為縣殘聯理事長的黃政民,幾乎如守財奴葛朗臺老頭一樣,把殘聯的經費捏得死死的,簡直到了見死不救的地步。殘聯成立次年,城關鎮肢殘人王小虎在街道擺了個小攤點賴以餬口,因為本小利薄辦不起執照,交不全多種雜七雜八的費用,被相關部門掀了攤子扣押了商品。王小虎數次到殘聯上訪,可殘聯卻騰不出人手去找工商、稅務、城管、衛生、街辦多個部門協調解決。久訪無果,絕望中的王小虎,在殘聯辦公室當場喝了老鼠藥。嚇得韓民義出了一身冷汗,趕緊打一二〇把王小虎送到醫院。沒吃沒喝守了一天一夜,人是救活了,卻花掉上千元搶救費醫藥費。韓民義只得硬著頭皮找黃政民。一屆理事長陰陽怪氣地說:“一下花了這麼多錢,為什麼不事先請示,既然你能拿得出手,就自個解決去!”韓民義實在忍無可忍,拍桌子跟黃政民吵起來,可吵來吵去,黃政民始終是一句話:“這個口子不能開!瞎毛病慣下了以後你們不請示一萬塊錢都敢花!”末了,韓民義只能與康正年商量兩人勻出一半當月的工資,把這個無奈的窟窿給填補上。為這康正年在埋怨嘮叨中跟他生分了半年,自個的血壓在驚嚇和憂鬱中也越升越高。
這樣下去還了得?!韓民義絞盡腦汁卻始終想不出個萬全之策,倒是精明的康正年腦子活泛,老話重提——搬家!為避免那些能說會道的肢殘人上門鬧事,將殘聯的辦公室遷到高層樓上。“爬上百十級臺階,正常人都累得不行,看你在氣喘吁吁中還能有多少勁頭鬧事!”康正年咬著牙,不無得意地補充說。
韓民義起初並不贊同,方便殘障者,為他們分憂解難是殘聯的本分,如此把殘疾人拒之門外,有違中國殘聯章程。政府在機構改革、精減科室的大背景下,抽出人力財力增設殘聯,就是為了解決殘疾人的問題,讓弱勢群體跟上社會前行的步伐,共享改革開放的成果。拋開共產黨人的黨性原則不說,做人的良知也不允許黨的工作者閉門自封,逃避責任。
韓民義一面向縣上打報告要求給殘聯增加編制,一面又三番五次地找理事長黃政民訴苦,想喚起他的同情心,能給殘聯勻出個人手。這當兒就發生了王小虎喝老鼠藥的事件,在久等無果,自個墊上醫藥費的窘境下,韓民義預設了康正年的主意。殘聯第三次搬家時便選中了城關工商所閒置的三樓,租兩個辦公室,一個信訪接待室,租金還比過去臨街的一層門面房少了上千元。這餘額自然而然地彌補了兩人為王小虎墊支的醫藥費,也消融了康正年的牢騷。韓民義卻像做了件見不得人的虧心事,到現在心裡頭還卡得難受,哪裡還有找局裡報銷自個醫藥費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