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現在你們還下麼?”我問得有點遲疑,覺得自己問得有點多餘,他們一起下棋認識,在這樣長的日子裡兩人相對,下棋當然是消磨時間最好的生活方式。只是我剛才進屋的時候,並沒有看到桌上有棋盤擺著。再說,上次幫他們搬東西時,也沒有看到有棋盤。我自己也下棋,說不上喜歡,碰上會下棋的人,就下上一盤。在我的屋裡還是放著一盤棋的。特別是我外出飄遊時,身邊總帶著一盤磁性棋,不管在火車上,還是在旅社裡,下上一盤,空閒的時間就過去了。
他動了一下輪椅,輪椅向前移了一點,似乎是陽光在葡萄架上往後退了一點,他進到了葡萄架的光沿下,始終是追著陽光。“我與她在一起後,我曾說到她下棋下得太快了,要是下慢一點,她的棋藝自然會提高的。她說,她不想下棋了,下棋本來就是沒意思的時候下的,兩個人在一起,下棋把時間都下掉了,也變得沒意思了。這以後她真的不下棋了,我也不再下了。”
“是嗎?”聽起來有點奇怪,但不知為什麼我是相信應玫會這樣的。“那麼彈琴呢,彈琴也很費時間的。你應該知道她很喜歡彈琴的。”
“是啊,假如我也會彈琴的話,她說她不想彈琴了,我也會贊成的。不過,彈琴與棋不同,她彈我聽,等於是她說故事我在聽。而棋呢,只要對面坐下,總有一種你輸我贏你勝我敗的對手感覺吧。”
這時太陽落山了,陽光動得快了,陶成的輪椅已經轉出來,到了葡萄架外。他很喜歡陽光。夕陽的光不再有強烈的熱,陶成在陽光下又伸了一下腰。他的個子應該是很高的,坐在輪椅上,他的上半身看上去長長的。
我走了幾步,離陶成遠了一點,走到坡子的前面,朝遠處望著。從這裡可以望到很遠的地方,還隱約可以看到我下車走進來的地方。田野上長著一片黃色的稻子。竹林與梅樹蔥蔥綠綠。風吹過來,帶著一點山野特有的新甜的清新空氣。面前一片葉子飄然而下,隨坡子落下去。
應玫似乎突然浮現在身後。我先注意到陶成的一種微笑神情,再偏過身去,看到應玫提著一個籃子站在那裡。她穿著一件大城市才興的休閒裝,寬寬大大的休閒裝,顯得自然質樸。手上的那隻籃子是熟悉的式樣,是小城那裡特有的。青竹篾編成的提籃,提把大大的,邊上用細竹篾纏編著,很結實的。她對著我,露出習慣的笑,又微微的低下一點頭去。
“你來了。”她的話語裡帶著問候,沒有驚奇,是很自然的。
我點點頭,迎著她微微笑著。也許她豐滿了一點,越發動人了。太陽正落下山去,通紅通紅的一個火球,架著一條雲彩,晚霞長長地一層一層。
“東馬路新開了一個超市,東西很多,我想多買一點回來。可想著很快要走了,帶著累贅。”應玫是很喜歡逛店的。我知道。
應玫提著籃往房裡去,我也跟著進去,陶成的輪椅往坡前移了一點,他對落日的景色很著迷。
她領我到旁邊的西屋。那裡擺著一張床,一張舊式的兩邊有木架子中間隔板的那種農家床。床上簡單地鋪著墊單,整齊地疊著一床薄毯子。看來山坡上的氣候很蔭涼。沒有掛帳子,應玫對我說,這塊坡子很奇特的,四周沒有蚊子,也沒有蒼蠅。
靠窗擺著一張舊桌子。應玫把籃子裡的東西往外拿,一件件鋪在了桌上。有菜有酒,有短衣褲,還有一卷塑膠繩子。她把空了的籃子掛在窗邊上,再把那些菜拿到堂屋後面的廚房去。
我默默地跟著她,她的神態和舉動引我跟著她。
廚房裡擺著煤爐,應玫一進廚房,就把插著的爐蓋開了,上面的水壺很快就發出了嘶嘶水動聲。廚房的後面通著後門,門邊放著兩張小凳,應玫坐下來,拿過蔬菜來剝著菜皮,她做得很熟練,也很有興致。她偶爾抬起頭來看我一下,臉上還是那點微笑。
雨潭坡(7)
“你不坐?”
我搖搖頭,一時我不知說什麼。我肩靠著後門框,後面便是一個坡子,房子就倚著這個坡,坡上長著一簇一簇細長葉子垂掛著的綠綠的草。肯定近處流著泉水,草葉有點潤潤的。滿坡褐色的土與叢叢簇簇的綠草相映,有著一種生氣。
“這裡晚上風很大,很涼。有時風吹得嗚嗚的,聽慣了,能聽出那節拍來。”她說。
“接到你的信我就來了。”
“在這裡也有好長時間了。還沒有外人來過呢。來往的都是這裡住的人家,特別是老太多。她們會送來一些她們種的菜,有時送來一隻雞和幾個雞蛋。就是這個樣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