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和思想一樣嚴肅,而不是深入,結果兩者都讓人望而生畏,興致索然。但是中國的哲學,東方的哲思一直是存在的。不必說道家的老莊,僅僅是《詩經》裡一篇樸素的民歌,就已經夠力量映襯所有的哲思。
比“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要深刻,比“譬如朝露,去日苦多”要實在,《蜉蝣》只要再進一步,就可進入哲學;再遠一點的話,甚至可以進入宗教。
初夏的傍晚,敞開的視窗時常會飛進一種小蜻蜓似的飛蟲,它的身體和翅膀同色,頭角幾乎完全同蜻蜓一樣,全身褐黃色,所不同者只是尾尖拖著三根長長的細須,飛得也慢得多,很容易被人捉到。小時候在溪水溝邊,總有小夥伴捉來玩,而我並不喜歡這種遊戲,不是對蜉蝣有多大的憐憫心,只是覺得為什麼要剝奪小蟲子飛的自由?
這種被外國人稱為“五月之蠅”的小生物,就是古人著作中屢屢提到的蜉蝣。“曹風”裡還有“蜉蝣之羽,衣裳楚楚;蜉蝣之翼,采采衣服”這樣生動形象的比喻。可是古人對於蜉蝣,僅僅能把握到它不飲不食朝生暮死的特性,向來註疏《毛詩》和《爾雅》的許多格物家,包括朱熹在內,一提到它的形狀,統統“拎唔清”。有的說它形似天牛而小,有甲角,出糞上中;有的說它似甲蟲有角,大如指,長三四寸;有的說它似蛣蜣而小,身狹而長,有角,黃黑色,下有翅能飛,夏天雨後發生,糞上中……說來說去,都將它當作是一種甲蟲。
只有《本草綱目》的著者李時珍說得最好。因為他除了引述上列那一類的一貫陳說之後,突然附加了一筆:或曰,蜉,水蟲也,狀似蠶蛾,朝生暮死。蜉蝣的形狀雖與蠶蛾仍有若干距離,但蠶蛾似蝴蝶,蝴蝶和蜻蜓到底是相近的東西,而且知道它是水蟲。總算已經搔著癢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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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一朵花開的時間,觀生望死(2)
蜉蝣的生活史非常有趣,《淮南子》:“蠶食而不飲,二十二日而化;蟬飲而不食,三十日而蛻;蜉蝣不食不飲,三日而死。”又說:“鶴壽千歲,以極其遊,蜉蝣朝生而暮死,盡其樂,蓋其旦暮為期,遠不過三日爾。”古人說它不飲不食,朝生暮死,這已經將它說得太長命了。事實上,蜉蝣的生命僅有三個多小時。蜉蝣的幼蟲在水中孵化以後,要在水中繼續生活一年至三年之久,始達成熟階段,然後爬到水面的草上,蛻殼變成蜉蝣。經過第一次蛻殼之後。接著又蛻第二次的殼,始能展翅高飛,於是就尋配偶,交尾產卵。這一切都在幾小時內完成,完成後就疲倦地停下來死亡。因了口腔不發達,在這花費了兩三年準備工作的幾小時生命中,忙忙碌碌,完全不飲不食。
樂觀的人會說,蜉蝣的生命過程雖短,卻十分充實。短短的幾個小時內,要經過兩次蛻殼,練習飛行,戀愛,交尾,產卵,非常忙碌。悲觀的人會由此想到自身,感慨人生苦短。人們在憐惜蜉蝣朝生暮死的同時,自己何嘗不是造物主指間的一隻小蟲呢,苦苦熬度的百年光陰,是別人的彈指一揮。
這樣的悲觀也不奇怪,反而是一種清醒的認知。這樣心懷謙卑,不是不好。人在不經意間總會被強大到駭人的時間擊中,驚悟自己的微不足道。難怪蘇東坡那麼灑脫的人,在《前赤壁賦》中亦油然感慨:“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
長江在,赤壁在,那些曾經叱吒風雲的英雄卻消失得不留痕跡。時間是這樣的清潔無情,任何一個人一件事的逝去,都不會改變它的軌跡。曾經認為已改變了的,改變的不過是當時當事;曾經以為盡在掌握的一切,也只是光陰裡的纖芥微塵。
我今察看我手經營之事業,及我勞碌所成之功,哪知都是虛空,都是捕風——先知已經清楚地點破,而我們仍舊置若罔聞,甘心這樣煞有介事,欣喜若狂。
多情的人說,愛如蜉蝣,是短暫而一生必須經歷的大業。如果看蜉蝣,它們是這樣的,拼盡了全力從潮溼的水澤中掙脫,褪去原有的形骸,長上翅膀,去找尋可以相愛的伴侶,不管之前為此有多辛苦,遇上之後,相愛又是多麼短暫,只是不飲不食,心無別唸地去做這種事,直至留下後代而後死亡。
也許蜉蝣是最脆弱卻最堅定的痴於情的生物。萬般辛苦只應了那句——是身如焰,從渴愛生。死亡也無法摧毀這種強大意志。
光陰的流轉,是蔣捷說得最美:“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卻是禪宗的女尼說得最驚喜:“盡日尋春春不見,芒鞋踏破嶺頭雲。歸來偶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觀花望死,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