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攬權的性格,文宗已看得很清楚;自知在世之日無多,一旦駕崩,幼主嗣位,皇后成為太后,倘或驕縱不法,無人可制。
縱然如此,仍有隱憂,因為母以子貴,將來仍舊會成為太后,兩宮並尊,而慈安賦性忠厚,必受欺侮。這重心事,偶爾與他的寵臣肅順吐露;肅順便勸文宗行『鉤弋夫人』的故事。
『鉤弋夫人』是漢武帝的寵姬。當他六十三歲時,鉤弋夫人為他生了一個兒子,取名弗陵,生得茁壯聰明,頗為鍾愛。漢武帝晚年多病,年長諸子,看來多不成材,幾經考慮,決定傳位幼弗陵;但顧慮得幼主在位,母后年輕,每每會驕淫亂政,春秋戰國,不乏其例;秦始皇初年的情形,更當引以為鑑。因而狠心將鉤弋夫人處死,以絕後患。
文宗也覺得肅順的建議不錯,但卻缺乏漢武帝的那一副鐵石心腸。到得病入膏盲,勢將不起時,特為用硃筆親書密諭一道,交付慈安,大意是『西宮援母以子貴之義,不得不併尊為太后,然其人絕非可倚信者,即不有事,汝亦當專決。彼果安分無過,當始終曲全恩禮,若其失行彰著,汝可召叢集臣,將朕此言宣示,立即賜死,以杜後患。』不但有硃諭,而且還口頭叮囑,倘或需要用這道密旨時,應該如何召叢集臣,如何宣示;又如何可能有人為西宮求情,而決不可稍為之動,必須當機立斷,斬草除根。慈安含淚傾聽,將硃諭珍重密藏,而心裡卻從未想過有用得到它的一天。
事隔二十年,慈禧已經四十六歲,這年——光緒六年二月初,忽然得了重病,脈案對病因的敘述,含糊不清,而所開藥方,則屬於專治胎前產後諸症的『四物湯』,群臣皆為之困惑不解。據御醫莊守和、李德立向人透露,說是『血崩』,但用血崩的藥,卻並不對症。
於是降旨徵醫。直隸總督薦山東泰武臨道無錫薛福辰;山西巡撫曾國荃薦太原府陽曲縣知縣杭州守正,此兩人都是世家子弟,飽讀醫書,精研方脈;六月間先後到京,一經『請脈』,都知病根所在;不約而同的表示慈禧太后患的是『骨蒸』,其實是『蓐勞』,產後失血過多,成了俗語所說的『幹血癆』,用來補甘平之法,病勢日有起色。到了這年年底,已無危險,只待調養了。
宅心仁厚的慈安太后,自然亦為之慶幸。有一天——就在幾天以前,在她所住的鐘粹宮,邀慈禧共餐,還喝了酒;到得席散,暗示宮女盡皆迴避,促膝深談,作了一番規勸。
據私下窺視的宮女所傳出來的訊息,說是慈安真的動了感情,首先追敘當年文宗逃難到熱河的種種苦楚;文宗崩後,『孤兒寡婦』受肅順欺侮,幸而『姊妹』同心協力,互為拭淚;誅徐權臣,轉危為安。接著又談同治十三年間所經歷的大風大浪,種種苦樂,說到傷心之處,『姊妹』倆相對流涕。看來慈禧也動了感情了。
於是慈安慨然說道∶『我們姊妹也都老了,重新同侍先帝的日子,不會太遠。二十多年相處,從來沒有起過什麼了不得的爭執,以後當然亦是平平靜靜過日子。有樣東西是先帝留下來的,我一直以為永遠也用不著;不過我怕我一死以後,有人撿到這樣東西,會疑心我們姊妹表面和好,暗底下不是那回事,那就不但你我會覺得是一大恨事,先帝亦會自悔多事。
這樣東西,不如今天就結束了它吧!『說完,從懷中掏出一個信封,遞到慈禧手裡,開啟來一看,慈禧臉色大變;原來就是文宗親自以硃筆所寫的那道密諭。
『既然無用,就燒掉了吧!』
慈安取回原件,就在燭火上點燃焚燬。慈禧作出感極而泣的神情,還須慈安多方安慰,方能收淚。
但從此慈禧只要一見了慈安,便如芒刺在背,處處小心,象惟恐不能得慈安歡心似的。
這一天——就是三天前的三月初九,慈安太后終於在一盤松仁百果蜜糕上送了命『這樣說,以後是西太后一個人作主的局面了?』胡雪巖問說『筱翁,你看事情是比以前難辦呢,還是比以前容易?我看要比以前難辦。』徐用儀答說∶『東太后德勝於才,軍機說什麼就是什麼;西太后才勝於德,稍微馬慮一點,她就會抓住毛病,問得人無話可說。』『這話說得不錯。不過將來只要把一個人敷衍好了,事情也不致於太難。』
『呃,』徐用儀不免詫異,『胡大先生,你說要敷衍哪一個人?』
『李蓮英。』胡雪巖說,『他立了這麼大的功勞,當然會得寵。』
『嗯,嗯!』徐用儀說∶『我倒還沒有想到。』『我也沒有想到。』古應春介面說道∶『我看,這條路子如果要走,就要走得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