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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部分

著覺,想聽聽俄語臺,但是聽不清,就鼓搗他的收音機,胡亂修改線路。直到那收音機慘叫幾聲再也不響了,他才安心睡覺。李先生會那一點三腳貓的無線電,正好能把響的收音機修到不響。我去給他修收音機時,先要把他自己加上的放大全拆掉。同時還告誡他說,別隻想著加放大,這不解決問題。還要想到有干擾:國家留著你的收音機,可不是讓你聽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李先生說,是,是。我不聽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我只聽外語。但是國家不相信李先生只聽外語,還以為他要聽烏七八糟的東西,所以還是要給他干擾掉。李先生又不相信收音機聽不清是因為有干擾,老以為是靈敏度不夠,就老往裡面加放大。他的手還沒有我的腳靈巧,一加就把收音機加死了。然後他就找我來修。這件事迴圈往復,週而復始。直到鄰居揭發李先生偷聽敵臺,居委會把他的收音機拿走了方才告結束。我去找他那回,他剛剛失去了收音機。李先生見了我就說這件事,同時愁眉苦臉。我就安慰他說:這也好,省得再找我修。我這樣安慰過以後,他好象更傷心了。這件事證明了一個道理:薩特先生說得很對,他人是你的地獄。我是李先生的地獄。李先生也是我的地獄:被他捅過的收音機就象個馬蜂窩,焊過的線頭就象些包錫紙的巧克力球。修完了他那個鬼東西,感覺就象吃了憶苦飯,不單腸胃受,而且拉不出屎。

李先生走了以後,我在他那間小房子裡還呆了好久,把他那一罐狗屁煙倒到了桌面上,把裡面的死蒼蠅、掃帚苗都挑了出來,然後又裝了回去。我看了半天李先生的西夏文抄本,挨個數那些字的筆劃。後來我從上面撕了一條紙,捲了一根菸,就替他鎖上門,回來了。時隔二十年,我還清清楚楚的記得,我幹了哪些事。但是我再也想不起來自己為什麼要幹那些事。大概這就叫手賤。

我的陰陽兩屆(第二章)

3

奶子府六號院裡有一棵大槐樹,盛夏時節,樹上會掉下來數不清的槐蠶,弄得地上好象長滿了會爬的草。那些草還會往家裡爬。我對那兒的印象很好,因為那裡一向鄰近大內,街道上都立著禁止鳴笛的牌子,傍晚時分院裡靜極了。傍晚時分往往是陰天,雲彩的顏色有點黃。黑暗凝集在古舊的窗欞上,附著在暗色的樹皮上。在院裡看天空,就象在水塘的水底,隔著厚厚的透明的水看水面。那院裡還有一個個子高高的姑娘,傍晚時分穿一件床單布的大褲衩,赤著腳走來走去。我的視線久久的附著在她身上。朦朧中她是白濛濛的一團。久而久之,我的目光就和她的肌膚混為一體了。那是一種冷颼颼的感覺,好象早上的水汽一樣。這種感覺真好,可惜過去了。

我們醫院旁邊有個農貿市場,我常到那兒去買水果。後來那兒的人都認識我了。有人想和我拉近乎,就說,老師傅,你有五十了罷。我聽了大怒,強忍著沒發作。另一個說,老師傅,你的孩子都上小學了罷?氣得我幾乎動手打他。照他們看來,人要是活到了五十,又有了上小學的孩子,就算有成就。象我這樣沒到五十,還沒結婚就陽痿的就是nothing了。雖然他們是想要我拍我馬屁,我也不高興。從那天以後,我再也不去那兒買桃了。從這件事你就可以想象當年別人對李先生的態度,和李先生對別人的態度。當年李先生雖然沒有陽痿,但也沒老婆。除此之外,他還沒工作。大家當然以為他是矮人一等的傢伙。平心而論,奶子府六號的街坊對李先生挺好的;又給他介紹工作,又給他介紹老婆。雖然那些工作不過是臨時在副食店賣賣鹹魚,那些老婆都是殘疾人,但是別人怎能知道李先生讀通了西夏文,並且自視甚高呢。大家都覺得給他找個瘸子就是幫了他的大忙了。就是揭發他偷聽敵臺,也是怕他給街坊上招事,並無惡意。但是李先生對奶子府六號和街坊都深惡痛絕,老想搬出去。大崔找他翻譯東西,他就藉機搬到我們院,住進了我屋裡。這件事當然有官冕堂皇的理由,(要翻的是一些內部檔案,帶來帶去的不好,等等),那間房子又是大崔借給我的;他能借給我,當然也能借給別人,但我仍然很不高興。這件事證明我一無所有,連睡覺的地方都是借來的。

我現在依然一無所有,連睡覺的地方也不是我自己的。除此之外,又多了一個陽痿。現在馬大夫要用心理療法來給我治陽痿。所謂心理療法,就是他反反覆覆對我說:兄弟,你想開點罷。人活在世界上,就是這一點享受哇。這話不錯,但是不是我想不開,是它想不開。不知它聽見了沒有。

現在該講講我們院的情況。我們院是一片房子,除了一些老房子,都是不加演飾的四方體,甭提有多難看。將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