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一進門就粗了脖子紅了臉地進行爭論。大個的說,中國農民所受的壓迫有兩個,一個是帝國主義,一個是封建勢力。小個的說,不只有兩個,有三個,是帝國主義、軍閥政客、土豪劣紳。兩個人各自堅持自己的意見。賈老師只好停下筆,歪起頭問:“你們有什麼根據?”
大個的說是賈老師在講公民課的時候講的。小個的說,是賈老師講歷史課的時候講的。
他說:“你們說得都對。”他這麼一說,兩個學生都睜大了眼睛呆住。他仰起頭哈哈笑了說:“可不是嗎?封建勢力是軍閥政客,土豪劣紳也是封建勢力,揹著抱著是一般重。”
小個的對他的解釋不滿意,懾起眼睛問:“哪,你為什麼這一次這麼講,那一次又那麼講呢?”
他心上煩躁起來,紇糾起眉頭,說:“算了,算了,請你們包涵著點吧!我這裡忙得不行,有了時間再給你們仔細講。”
小個的說:“這會兒給俺講講就不行?”
他把筆在桌子上一擱,說:“不行,你們給我出去!工作夾著我的手,沒有時間和你們聊天兒!”說著,伸開兩隻手把他們推出門去。兩個學生又說又笑,斤斗骨碌地跑開了。他又覺得口渴,從茶壺裡倒出一盅涼開水,伸直脖子喝下去,緊接著又喝了一盅,坐下來繼續改作業。心思雖然煩亂,精神還好,舞動那枝筆,腦、眼、手,同時並用,加緊進行工作。
當他正在積極工作的時候,校役推門進來,問:“賈老師!昨兒你來了幾個客人?”
賈老師停下筆說:“就是一個客人呀!”
校役又問:“吃了幾頓飯?”
賈老師說:“就是一頓飯呀!”
校役連著又問:“前天來了幾個……”
賈老師把筆在桌上一擱,笑了說:“這又是出了什麼事情?這麼多的羅嗦事!”於是不再等他一個一個地問下去,說:“前天來了兩個,吃了兩頓飯。大前天來了一個,吃了三頓飯,你自己算去吧!怎麼算怎麼是。”
他還沒有說完,廚師傅也走進來了,說:“賈先生!咱這廚房裡的事情真是難辦,你今天來三個人,明天來兩個人,弄得我們沒有法子算帳。先生們光嫌伙食不好,這怎麼能吃得好呀!”
賈老師說:“咳!你著什麼急?吃一頓算一頓飯錢嘛!”
廚師傅說:“是呀,吃一頓拿一頓的飯錢,俺可也得算得過帳來呀!你的客人常來常往,今天保定的來,明天天津來,俺可得弄得清呀!到底算你多少錢?”
賈老師又哈哈笑著說:“要多少錢給多少錢還不行?你是勞苦群眾,我還能虧負你。去吧,帳房裡去支,借我下月的薪金。”
校役說:“你下月薪金早借光了,這個朋友走,借點路費,那個朋友走,借點路費。寅支卯糧,那裡行!”
他又哈哈笑起來,說:“反正不能叫你們勞苦群眾賠錢,下月的不夠,借下下月的。下下月的不夠,再借下下下月的。我正改作業哩,明天還得發下去。你們是工農弟兄,別跟我打吵子。”說著笑著,張開胳膊把他們讓出去,把門關上。
他又坐在椅子上,可是再也修改不下去。這個工作真難做,你越是著急,越是抓撓不到手裡。
他回到家鄉來,做了幾年工作,真是費盡心血呀!學校教課忙,工作上的事情又多,上級下級都來找他,甚至街坊四鄰、親戚朋友的事情也來找他。雖然在學校教書,他還是常常和農民們在一起,風吹日曬,臉上鬍子長了,也老了。如今年歲並不大,頭上的頭髮開始脫落了。他一個人休息的時候,臉上老是從容不迫,和別人談起話來,總是滿面春風。他雖然生在城市,倒有一套農民作風,你一接觸他,就覺得又和藹親切。他有一對好思考的眼睛,看他睒著眼睛呆呆地出神,眼角下伏著幾條皺紋的時候,那正是他聚精會神地思考問題呢。
這時,他覺得實在疲乏。昨天晚上給上級寫了一個關於反割頭稅情況的報告,又睡得遲了。睡眠不足,覺得頭有些暈,又走到澡堂裡去洗澡。經常是這樣,他身體疲勞過度,精神不好,或是失眠的時候,就到澡堂裡去洗個澡,使全身的神經鬆弛一下,得到休息,回來再幹。
從澡堂裡回來,天又黑了,渾身輕鬆下來,才點上燈修改作文。一直到天亮,才全部改完了。禮拜六上午沒課,他蒙上被子睡到十一點鐘。
上作文課的時候,他出了兩個題目,一個是“農民的出路”,一個是“怎樣做個現時代的好學生”。上完了課,又得回家,今天晚上是個接頭的日子。如何開展宣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