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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部分

回身趴下的時候,我肩膀中了一彈。正如所料,孩子見我摔倒,大叫一聲向我跑過來,一下跪倒在我旁邊,他被兩顆子彈打中了,一顆打在腹部,另一顆在頭部。他倒在我的懷裡。我感覺到他的小手蜷緊,頭垂在我肩上,血和我的流在一起。我聽到他微弱的呼吸嘎然而止。我像是就此過了一個兩個世紀。不用說,我從此將受不了再談論和他有關的話題;不用說,當某些晚上回憶重來,朋友就會聽到我喋喋不休,大講白痴笑話。

一個感情豐富的小人兒,那麼聰明,那麼善解人意,那麼勇敢,心裡有那麼多的愛。真的,他是這殘忍世界裡的一個異數。他這樣的人兒,怎麼可能存活於這樣一片土地?我們不得不毀滅一些東西。我們沒有選擇。我們失去了同情心。或者說,我們假裝失去。總之,大家都只能如此。

說說我的傷執行了各種各樣的任務,到目前為止我還算幸運,腿上中過一槍,但只打中了肌肉:痛則痛,沒有大礙;另一槍擦破左臂,表皮傷而已;還有一槍險些打中我的頭,但“不過是”受了極大的震盪,除了昏睡幾天、神經受損和頭痛之外,沒有其他後遺症。

這一次,子彈打進了左肩。血肉模糊,肩骨碎成十幾片,彈片也在裡面炸開了。

難道我不能像電影裡的那些主角一樣嗎,被打中,爬起來,繼續往前衝?從未受過這麼猛烈地撞擊,左手的槍飛了出去,我人則飛向相反的方向。剛開始,肩上像是有千斤重擔。緊接著,全身痛徹心肺,心就像蹦了出來,每吸一口氣,肺就跟炸開了似的,滿嘴血腥味兒。頭昏,然後是眼花,視線變得模糊不清,我覺得自己是在向一片紅霧裡跑,越來越濃,旋轉,旋轉,旋轉

我說不出是生還是死。痛到極限的時候,我反而掉到了一片無痛之地,沒有時間,沒有盡頭,沒有恐懼,沒有痛苦,沒有內疚。永恆,迷人。就讓我慢慢走到這片天堂裡去吧。世界因此而顯得那麼飄浮,虛假,那麼讓人厭倦。所有的忍受都毫無意義。多好啊,永遠地解脫。

聯絡員趕到身邊,把我扔上卡車。我還感覺到,他把兒子的屍體扔到了我身上。我們一直開,直到一個稍微安全點的村子才停下來。他們找來醫生。神智不清之中,我聽到他們要我放鬆,要給我動手術。光是取那顆子彈和四散的碎骨,手術就持續了八個小時。他們沒辦法繼續了,因為我失血太多。該死的彈片就隨他們去吧,醫生把傷口縫合,全力止血。整個手術只用了一點土法配製的麻醉藥。他們用樟腦和薄荷調製的藥膏為我退燒,每隔一個小時給我灌一碗藥水,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說是用來恢復體力,這藥水極其反胃,我喝兩碗吐一碗。治我的法子有多少,我受的罪就有多少。沒有西藥,沒有抗生素,因為這裡壓根兒就找不著。完全靠自行恢復。我不知道他們在茶水裡放了什麼,反正見效了。

高燒昏迷了好幾天,當我終於醒過來的時候,我堅信自己已經下了地獄。沒辦法呼吸,說不出話,每動一下都翻江倒海地痛。這些冒著生命危險救了我的人,這些勇敢的人,一再安慰我,一切都會好的,他們會把我從這兒送出去的。我想對他們說:老天,就讓我安安靜靜地死了吧!

第十一章 蜷緊的小手(13)

稍好一點,我們就上路,一站接一站。路況極差,我痛得徹心徹肺,每次清醒的時間不會超過十五分鐘。好不容易,到邊界了,回家了。瞬息之間,另一種語言在我耳邊響開了,聲音那麼的熱情洋溢,還有現代文明,空調,無處不在的喧囂,氧氣,輸液,醫院,以及我熟得不能再熟的以色列大夫,他們替代了蒼蠅的位置,在我眼前飛舞。上百種的檢查又來了。

我又變得自棄。一個同伴過來陪我,守在身邊不斷鼓勵。他握著我的胳膊,就在約瑟夫曾經握過的地方。這隻手帶來的感覺,令我陷入了無邊的苦痛。一如通向地獄的路就在眼前鋪開我只有一個念頭:從這個充滿苦痛的地球上消失,永遠。

接下來所經歷的,和以往沒什麼兩樣。我回復了常態。

從情報效果來講,這次任務非常成功。系統執行出色。我因而得以消停了一段時間。我甚至受到一些大人物的接見,聽了無數的表揚,以及對於未來的所謂許諾。對於眼前一切,我找不到特別喜悅的感覺。

這次任務給我本來就不太正常的神經系統帶來了新創。我察覺到,我的自控能力已經一落千丈。我正滑向危險之中。

第十二章 小心你的左肩上方(1)

2000年11月:暴力衝突再起。

2000年12月9日:巴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