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汨羅江邊的羅州地面,鄉間民風淳樸,過年最是熱鬧。按本地的規矩,無論平時有什麼齟齬或者口角,到了除夕這一天的下午,所有村民都將聚在村裡的長街上一起吃流水大席。除夕的中午,吃過了午飯各家各戶便要按照自家人數的多少,抬出一張或幾張桌子,一起在村裡主街道上拼成長龍。這時候,各家的男人們在家負責灑掃除塵,張貼春聯,女人們則端出各樣盤碗點心,抬著新釀的米酒罈子,在綿延半里的拼桌上條凳邊擺放整齊。
按照約定俗成的規矩,所有的村戶按照自家的能力在歲末儘量提供最好的食物;像村裡少數幾個地主老財,則每家至少貢獻出一頭豬。於是,到了今年的除夕這一天,過了中午,大約下午未時的時候,在張家村街道中的飯桌長龍旁邊,隔五六桌旁邊便烤著一隻羊或一頭豬。今天日頭很好,整個街道中明晃晃的,只有街角的陰影處還有些前天下的積雪未消。村裡廚藝好的男人女人們負責著烤炙晚上的主食豬羊,那些出了大份子的財主富人們則心安理得地在一旁指手畫腳,大聲地指揮吆喝。
在松木炭火烤出的滋滋油響中,張家村的長街中很快便充滿沖鼻的肉香。小孩子們本來在飯桌長龍下捉著迷藏,聞到了那香噴噴的肉味便忍不住流起口水。其中不那麼害羞的伢子們便去叔伯阿姨們那兒去討吃。烤肉的長者們今天也不為難他們,聽了請求往往都會撕下一小塊烤得焦黃的還滴著油的皮肉,笑眯眯地讓他們到一旁吃去。每當這樣的時候,那個正在幫兩位姐姐準備自家奉獻的飯菜的小幽蘿,因為堅信自己勉強和月瑤冰颻姐姐一樣已是懂事的大姑娘,此刻只好猛咽口水,暗自傷神。
當月瑤她們做這些庖廚之事,張牧雲並不在村裡。此時他另有重任。按羅州的風俗,這些汨羅江邊的鄉民“歲暮除夕取江水一斗,歲旦初一取江水一斗”,然後比較兩者的輕重;如果大年初一的一斗水較輕,則便知道新的一年中江河湖澤水勢較小;如果初一取的一斗水較重,則來年水勢較大,水田固然可喜,旱地便要小心。江河的水勢如何,直接關係著這些鄉民的生計;於是這天下午包括張牧雲在內的五六個後生,便由德高望重的老村長帶領著,各自帶著鬥瓢溯著村中的北溪,直到那最近的汨羅江灣中取水。
略去閒言。不久那紅日西斜,鴉雀歸林,黃昏的暮色籠罩了遠村近舍,當取水歸來的老村長一聲令下,這張家村歲暮除夕的流水大餐便正式開席!
這樣的流水大席,饒是那個見慣了大場面的公主這時也被眼前的景象震撼。暮色中家家戶戶的門前燃起了辟邪趨吉的篝火,不下百人的大人小孩們在半里長的一溜長桌邊或喧囂或謙讓地入座。面對杯盤羅列的桌席,轉眼觥籌交錯,刀筷並舉,到處都傳揚著歡聲笑語。往日此刻已經安詳入夜的村落,現在卻燈火通明,由如人聲鼎沸的通宵集市!
勞碌了一年的鄉民們此刻長席吃肉、大碗喝酒的場面,無論月瑤、冰颻還是幽蘿都是頭一次經歷,正感覺新鮮無比。而鄉風樸實豪爽,入座後剛開始那個定國公主還有些女孩子家慣有的拘束,誰知還沒過多久她便被這無拘無束的熱鬧氣氛感染。一邊吃著烤肉,偶爾抿一口不甚濃烈的米酒,席間她也學著大家的樣,不管認不認識,不斷跟身周桌畔來來往往的村鄰們高聲地問候。舊歲將除之際,不管男女老少,不管熟不熟識,這些大塊吃肉、大口飲酒的村民們都互相說著人畜興旺、五穀豐登的吉祥話兒。笑語豪言連篇之際,儘管那新釀的米酒才剛剛開始啜飲,看熱鬧的場面似乎大家都已沉醉。
酒至半酣,肉過半飽,高興頭上的村民們三三五五地離席。不管是小媳婦還是粗老漢,皆帶上繪著胡蠻神鬼的嚇人臉譜,敲擊著細腰鑼鼓,在村裡的街道上載歌載舞。汨羅的鄉民們相信,這樣的面具歌舞能嚇跑瘟神疫鬼。當然,這樣的歌舞雖有虔誠的用意,但在辛苦了一年後的歲末除夕跳起,自然帶了慶賀放鬆之意。於是,當月瑤還留在桌席上微笑著看那些百姓們歌舞,冷不丁便被一個帶著大頭娃娃面具的年輕人從桌旁拉起,在一陣令人眩暈的旋轉之後,等反應過來已在那剛才自己旁觀的歌舞隊伍裡!
“你是誰!”
天之貴胄忽然手兒被陌生人攀牽,月瑤畢竟不耐;正要發作,卻忽然聽到那憨態可掬的大頭面具後面,有人哈哈笑著說道:
“月嬋,我都認不出來!來,我們和大家一起跳舞!”
於是,還在琢磨張牧雲什麼時候從自己身邊溜走加入歌舞隊伍時,公主按照他引領的節拍,不知不覺中已是手舞足蹈,在一片喧天的鑼鼓聲中穿行於村中街道,中間有幾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