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齊上衚衕來,跟著看的,何止百人。方到衚衕口,只見又一個皂役飛也似跑來,對那姓趙的皂役道:“老爺叫趙頭兒作速叫仵作,上朱仙鎮南鄉驗屍去。老爺西關拜客,接了稟帖,說鎮上南頭樹上吊死一個人。就從西關起身去。這一干人叫我帶哩。”那皂役附耳道:“肥哩瘦哩一鍋煮著同吃。”這皂役笑道:“你去罷。”那皂役又道:“難為我,得半夜跑哩。老爺明日只好回來。”這皂役又笑道:“你走罷,我知道。”
這皂役、保正把茅拔茹、唱淨的、夏逢若,一押到碧草軒來,單要譚紹聞說話。紹聞一來怕,二來羞,那裡敢伸頭來。
這茅拔茹、唱淨的一齊咆哮,紹聞總不出來,只是叫王中應答。
遲了一會。夏逢若也發話道:“誰的事叫誰招沒趣,出來何妨?明日上堂也少不了。王中,你把我叫的來到,主子竟躲了。
畢竟推車有正主,終久不出來,這事就能清白不成?”王中見事不結局,先與皂役背地說道:“俺家相公不出來。無非是怕招沒趣,萬望存個體面。”皂役道:“正經有體統人家,俺們怎的肯,只掩住姓茅的口便罷。你看他那樣子。”王中道:“班頭一兩句吆喝,他就不敢了。”皂役道:“事在人辦。只是敝夥計是個鄉里人,才進衙門,恐怕他不曉事體,萬一唐突了相公,休怪。你安插安插他去,咱們同城不用說。”王中已知就裡。到家討了六兩銀子,袖中遞與兩個皂役。
譚紹聞到了軒上,兩個皂役笑道:“有了啥事了,再請不出來。”紹聞道:“他們打架,原沒我的事,我出來做甚?”
夏逢若道:“照你說,這是我的事?”茅拔茹道:“哎呀!你們竟是一縣的人,閒著你那鐵鎖,單管會鎖外縣人麼?”那皂役道:“適才你們當街打架,有這譚相公沒有?”唱淨的厲聲道:“我還把他搗了一指頭,怎麼沒有他?”皂役道:“狗忘八**的,少要撒野!今晚老爺還回不來哩。我給你一個地方兒,黑底裡休要叫爺叫奶奶聒人。小姚兄弟,先把這兩個費油鹽的押到班房去。”那年輕的皂役笑向茅拔茹二人道:“來罷。”茅拔茹見風勢不順,不敢發拗,須得跟的去。還問道:“那姓夏的哩?”皂役道:“不旁掛心,自有安插。”
碧草軒上,一個皂役,一個保正,連譚紹聞、夏逢若、王中,只餘下五個人。此時天已昏黑,紹聞命掌上燈來。夏逢若道:“當真把我鎖著麼?真真的是我的事?”皂役哈哈大笑道:“你不弄兩壺喝喝麼,豈有鎖咱的道理。”一面說,一面叫王少湖把鐵索解了。紹聞吩咐酒碟。王中去不移時,酒碟到了。
皂役首座,讓王少湖次座。王少湖道:“留一座與小姚頭兒。”
因此虛了一座。王少湖在東,夏逢若在西,紹聞北面相陪。觥杯交錯。遲了一時,那個年輕的皂役回來,王少湖道:“姚頭兒,候的久了,就請第二座。”大家又吃起酒來。
王少湖心有照應,道:“談班長,尊姓是那個字?”皂役道:“我自幼讀過半年書,還記得是言字旁一個炎字。”少湖沒再說話。姚皂役接道:“是譚相公一家子。”談皂役道:“我可不敢仰攀。”姚皂役道:“何用謙虛。王大哥,夏大哥,咱舉盅叫他二人認成一家子罷。”談皂役道:“你年輕,不知事。這是胡來不得的。”姚皂役道:“一姓即了家。譚相公意下何如?休嫌棄俺這衙門頭子。”譚紹聞見今日用軍之地,既難當面分別良賤,又不好說“譚”“談”不是一個字,只得隨口答應了一個好。那姚皂役就舉盅放在談皂役面前,又斟一盅放在譚紹聞面前,說道:“大家作揖了,恭喜!恭喜!”眾人作揖,紹聞只得順水推舟。這談皂役果認或者譚相公要相與我這個朋友,也就不辭。便道:“這首座我坐不得了。客到俺家,我如何坐首座?”就推姓姚的首座,捱了王少湖二座,自己坐了桌橫。看著譚紹聞道:“咱既成一家,你沒我年紀大,我就以賢弟相稱。賢弟,叫再拿熱酒來,咱兄弟們好回敬客。”紹聞吩咐王中催德喜、雙慶燙酒,王中隨口答應。豈知這王中已把身子氣冷了半截。
須臾雙慶添上酒來。姚皂役又要點心吃,紹聞只得吩咐備飯。又換了燭,整了一個粗席。看官試想,兩個皂役,一個保正,一個幫閒,自是一場子滿酣大嚼。飯酒中間,誇一陣怎的衙門得權;說一陣明日對審怎的回話;敘一陣我當頭役荊老爺怎的另眼看待;講一陣我執票子傳人怎的不要非義之財。王中實實的當不住,顧不得少主人嗔責,暗地裡頓了幾頓腳,硬行走訖。
飯罷再酒,兩個皂役大醉。話不投機,又打了一架。王少湖勸的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