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鐘的手術他看過了(他深信自己當初沒有選擇學醫是正確的,他無法忍受鐵器在肉體內肆虐的情景),先是麻醉,然後固定頭部,計算機定位,藥劑推注;接著是第二次定位,注射;第三次定位,注射;第四次……。病人的頭部前前後後做了七次定位和推注,這使人想到車床工手下的某件磨具,劃線、校準、鑽孔、回磨。鐵花四處飛濺,正如血水。當天明的曙光敲開夢境,吳三更發現自己也像做了一次手術,全身佈滿了汗液的痕跡。恐懼以及大汗淋漓的印象使他重溫了夢裡的無助,對於現實的設想在他醒來之後忽然成為一個迫在眉睫的壓迫,而故事正於此時進入一種難以預料的想象之中……
第二十九章
第二天一早,吳三更便匆忙推開了人事部的房門。
109號正跟主任說著什麼,看吳三更進來,他們的談話突然停止了。109號望一眼吳三更,胸前捧著一沓資料,走了過去。戚主任迅速將目光從護士背影上抽回來,盯著吳三更的臉。
“是不是要籤合同?”主任一語中的。
吳三更反被堵住了話,他雙手扶著桌邊,身體前傾,迅速思考了幾秒鐘,點了點頭。
“我就知道你今天要來,”戚主任拿出合同,遞給吳三更——“你仔細把條款看看,心裡有數就行,不過,條款是不能更改的,除非合同終止。如果有附帶要求,你可以填在附表中,我們執行時,可作參考。另外,本合同只有一份,你不要把字寫錯了。”
吳三更聽了,心裡不是滋味,忍不住問:“這豈不是強迫嗎?一式一份,萬一產生糾紛怎麼辦?再說,這條款的內容,必須經雙方協商以後才能最終確定,可你們……這個,根本不能稱之為‘合同’,至多隻能算……”
“吳三更同學——”戚主任用一種奇怪的語調打斷了他的問話,“暫時,我還這麼稱呼你吧。不瞞你說,每一個跟院方籤合同的人都問過類似你剛才問的那些問題,我也都作了如下的答覆:其一,本合同是由醫院的決策人制定的,一經完成後,任何人沒有修改的權利,包括它的制定人;其二,在合同的制定過程中,院方必然吸取各方面的意見,特別是同行以及應聘者的意見,所以說,它代表了大多數人的意志,無論是本地區,還是外地,合同條款都具有無可爭議的事實及法律依據;其三,在本合同的貫徹執行中,曾經出現過一星半點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但事實證明,任何外在因素都無法動搖它的權威性、包容性以及不可替代性。好了,這三點我已經說完了,下面,說說你的意見吧。”
“可是,這上面……有一款是這樣的:”同事之間嚴禁戀情‘;還有這一款:“除非出於不可抗力之故,任何人不得單方面終止合同’,可這份合同上,並沒有註明合同的起止日期,對於院方的違約——當然,你能舉出一天空的理由來證明院方違約的不可能,可是,這個世界上,哪有絕對的事情?事物都是相對的……”
“我提醒你一句,我們爭論的不是哲學術語,而是一份普普通通的應聘合同,假如每個人都像你這樣,對每條每款窮追猛問,我們的業務還做不做?我們的工作還怎麼開展?如果你是一個部門領導,你將怎樣協調院方和職員之間的疏離和矛盾?偏袒哪一方都是與己不利的,我們爭取在公平、公正、公開的原則上解決這一問題,是不是?還有一點恐怕你不知道,籤這份合同,不光你一個人,上至院長,下至清潔工,每個人都簽了,所以,你應該明白,矛頭並不指向你一個人,它是指向所有的人,‘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我們既然按章辦事,為什麼偏你一個例外?假如你是一個例外,誰能保證我不是下一個例外?果真如此,我們都回家得了,在家裡多舒服,沒人管沒人問的,可事實不是這樣,人活著,總得有些條條框框的,要不然,天下豈不亂套?……好了,我磨破了口皮,我可不是什麼‘牛魔王’,眼下,我要說的是,這份合同你籤還是不籤?”
主任同志抖著那張合同紙,瞪著一對小眼睛,語氣不容置疑。
吳三更最後看了兩眼,拿起鋼筆,簽了。戚主任連忙把合同拿來看了看,針對上面的日期,他說了一點個人看法,不過,吳三更還是堅持將今天定為合同日,戚主任建議將合同日定在三天後、也就是吳三更正式上崗的那天,末了他還是讓步了,吳三更提出的理由是:合同既然簽了,沒必要再改。主任苦笑一下說:“就憑這一點,院方就有權利讓我寫一份書面檢討,所幸的是,它們對枝節並不追究,這也算是我送給你的一個人情吧。現在,合同已經簽了,你就是‘東方紅醫院’的一名正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