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會好的——”他不停地說。屋外有人在用力敲門,是客棧主人來責問為什麼弄成這樣吵鬧。
“等到早上你就會舒服了——”尼古拉斯堅定地表示:“你只要睡一覺就行。”我們把大家全吵到了。我安靜不了,我一直大聲聒噪。我跑出小客棧,尼古拉斯跟在我後面,我跑出村子的街道,跑向古堡,尼古拉斯緊跟不捨,我們跑回古堡大門,跑進我的房間。
“睡吧,你得好好睡一覺。”他手足無措地表示。我身體靠牆,雙手捂著耳朵,卻趕不走“哦哦哦”的聲響。
“等到早上,一切就會好了。”他說道。
到了早晨,事情沒有好轉。
夜幕低垂,我不但沒有好轉,隨著黑暗的降臨,我更糟了。
我走著,說著,姿態表情一如滿足的常人。然而我是遭受天譴了,我發抖著,牙齒哆嗦打顫,我控制不了;驚恐地望著四周,黑暗對我恐嚇,大廳古老的盔甲對我恐嚇;瞪著鏟矛和殺狼用的連枷;瞪著哥哥的臉;瞪著每一樣東西;任何色彩於光影背後,我只看到相同的東西:死亡。只是那並非我從前所想像的死亡,而是我現在看到的真正死亡;徹底的死亡,不可避免的,不能逆轉的斷然空無。
在這種難以承受的折磨之下,我開始做出從未做過的怪事,對著身邊出現的每個人,我冷酷無情地質問。
“你相信上帝嗎?”我問大哥說:“你如果不信怎麼能活下去?”“你確實對一切都相信嗎?”我詰問失明的父親:“倘若你知道瞬間即將面對死亡,你期待看到上帝還是無止境的黑暗,告訴我!”“你瘋了,你一向都是瘋子!”父親大叫:“滾離這個房子,滾得遠遠的!免得把我們也弄瘋!”他掙扎著站起來,對失明於行動不便的他,這還真不容易呢!他以酒杯丟我,酒杯落空了。
我不敢注視母親,不敢靠近她。我不忍心以偏執的問題來讓她更加痛苦。我走去小客棧,不敢想女巫廣場,也不想無謂地走到村子的盡頭。我緊捂耳朵緊閉雙眼,思及我們將一無所知,一無所悉地迎向死亡時,我忍不住大叫:“滾開!”又過了一天,情況未見好轉。
一個星期之後,我依舊恍惚失神。
我吃、喝、睡,然而每走一步路都帶來純然的驚恐和痛苦。我去找村裡的修士,追問他是不是真的相信,基督之肉身確實呈現在聖禮的祭壇?聽到他結結巴巴的答案,看到他眼神裡的疑懼,我更加沮喪的離開了他。
“當你體認所有的一切全無合理解釋,你如何能活下去,呼吸照舊,行動做事也照舊呢?”我終於發狂了。尼古拉斯表示或許音樂會讓我感覺好一些,他願意為我演奏小提琴。
儘管對音樂的張力感到害怕,我仍和他來到果園裡。在明亮陽光下,尼古拉斯為我拉著每支熟悉的樂曲。我交疊雙臂伸直雙腿坐著,天氣雖熱,我的牙齒卻打著寒顫。晶亮的提琴在陽光下閃閃生輝,尼古拉斯站在我面前,我看著他剎那間沈湎在音樂中。質 純潔的樂音,如魔術般溢滿整個果園于山谷。然後尼古拉斯伸手攬住我,我們沈默地坐著。最後,他溫柔地說:“黎斯特,相信我,這一切會過去的。”
“再拉琴吧!音樂是純潔無罪的。”我說。
尼古拉斯微笑點頭,一種對瘋子的縱容。
我知道這不會過去。在那刻,沒有任何事能讓我忘卻悲苦於驚恐。只有對音樂,我覺得心懷難以言宣的感激,在如此恐怖惶惑之中,至少還存在這麼美妙之物,我豈能不心懷感恩?
你什麼也不瞭解,什麼也不能改變,但你卻能擁有美好的音樂。當我看到村裡的小孩跳舞,我也由衷禮讚。看到他們舉手彎膝,他們的身軀隨著所唱之歌擺動,我泫然而泣。
我走進教堂,倚牆而跪。注視那些古老的神像,神像精雕細琢的手指、鼻子、耳朵!神像臉上的表情於服裝上的深褶。令我忍不住泫然落淚。
至少,我們還擁有這麼美麗,這麼美好的事物。
然而自然界對我卻不再美好,荒野中一棵傲然獨立的大樹,讓我發抖而想大叫。
讓果園充滿音樂吧,讓我告訴你一個小秘密。這一切絕不會過去,真的!
是什麼原因造成我的失神?是最後那次飲酒談天嗎?是母親告訴我她乃垂死的人嗎?是為了那些被殺的狼嗎?還是女巫廣場的想像,對我下了咒語?
我不明白。或許我受了某種感應,首先只依稀是個年頭,然後卻變成真實。我猜可能是魔由心生,只是魔鬼真會不請自來嗎?
當然,苦惱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