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顧雲羨,神情坦蕩道:“先帝讓臣堅守他的志向,繼續新政,輔佐陛下。”
“僅此而已?”顧雲羨問。
“僅此而已。”
顧雲羨低頭想了一會兒,微笑起來,“這就好。”
他沒有做出把她讓給別人的事情,這樣真好。至少最後,他還是捨不得她的。在桃林的時候,他把話說得那麼好聽,可事實上,她若真的和崔朔在一起,他還是會不高興的。
“這盞燈,是送給我的對吧?”她問道。
“是。”很多年以前,就想送給她了。
她慢慢蹲□子,將河燈放入水中,看它如一條起錨的大船般一點一點漂遠,最終匯入遠方的璀璨燈火中。
她轉頭,看到崔朔依舊看著河燈漂走的方向。
“大人是陛下的老師,哀家是先帝的妻子。你我之間,永遠都只能是這樣。”
他的神情竟不怎麼悲傷,只是溫柔地凝視著她,“我明白。”一直一直都明白。
她點點頭,“大人明白就好。冰天路滑,大人一會兒回府的時候注意馬下。珍重。”
她轉身,帶著宮人頭也不回地離去,留崔朔一人立在原地,望著她嫋娜的背影怔怔出神。
這樣的情景,與那一年的瓏江池畔何其相似?
只是這一回,他們終於一起放走了這盞河燈。
沒什麼遺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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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洵離開的第二年,顯慶元年二月,桃花即將盛開的時節,一道天雷劈中了椒房殿後的桃林。幾株桃樹率先起火,最終殃及了整片桃林。
顧雲羨聞訊趕到時只看到沖天的火光,還有裡面模模糊糊的影子。她想走近看個清楚,宮人卻擋在她面前,不住勸道:“太后……太后您別上去,當心傷到自己……太后!”
她只好停住腳步,立在那裡看著火光中翻騰的樹影,臉上的表情似哭似笑。
後來火撲滅了,桃林卻也救不回來了。那些乾枯的枝幹在冷風中瑟瑟發抖,而她立在林中,看得痴了。
她想起他臨去前跟她說過,這裡花開的時候很美,讓她以後有機會一定要來看看。
然而沒機會了。
這是他為她種下的桃林,可她等不到花開,永遠也等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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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下去,宮裡的歲月波瀾不興。顧雲羨在長樂宮閉門不出,除了每晚抽出一個時辰來檢視阿桓的功課,其餘時間都在抄寫佛經。
一卷又一卷,長長的白紙上寫滿了她秀麗的小楷,從案几上滑下去,一直拖到地上。
她在恍惚間覺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很多年以前,那時候她剛剛從上一世的噩夢中醒來,自請到長樂宮侍奉太后。
有一天,她正在房間裡抄經,他卻忽然出現。當時他看著那摞厚厚的宣紙,驚訝地問道:“這些都是你抄的?”
她態度拘謹,唯唯諾諾。於是他好笑地挑起眉頭,道:“你這是什麼表情?朕很可怕?”
原來失去之後才知道,關於他的事情早就在她心中紮了根。
那麼,就繼續抄下去吧。
這段緣分從頭到尾都是老天在戲弄,他們的生死命途一直掌握在別人的手中,自己根本做不了主。如今他走了,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多抄一些佛經,為彼此的下一世多積點德。
也許老天垂憐,還能讓他們在陰曹地府見上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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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後來,她身體越來越不好,甚至開始忘事。御醫查不出原因,最後只能告訴阿桓,是她自己想忘。就像一個偏執的瘋子,只記住願意記住的部分,那些不好的記憶則被她丟棄。
她時常想起姬洵,每一次都能出神許久。他活著的時候,她雖不恨他,卻一直心結難解。即使繁素跟她說了那五年的事情,她再次心動,也始終沒有完完全全地愛上他。她有保留,她害怕再次被辜負,所以她下意識保護著自己。
可是現在他死了,死前用那樣的隱瞞將她隔絕在悲傷之外,償還了虧欠她的一切。所以她的怨恨也好、心結也罷,通通都跟著離去。
她忘了他曾經辜負過她、傷害過她,只記得她的夫君是這天下最溫柔的男子。他很愛很愛她,可是他們在桃花樹下走散,尋不到彼此了。
但沒關係,終有一日,她一定會找到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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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死在一個春天。
外面冰雪初融,她躺在床榻之上,透過半開的軒窗看庭中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