踢著溼漉漉厚棉鞋的四十多歲中年人,徒步走十幾裡雪山路,來到三村交界處,也是碧山村的村口。
他很瘦很瘦,臉色蒼白、嘴唇凍得發紫,像是在破舊寬大的棉襖裡,裹著一具乾瘦的鼓樓架。
大雪封山,村子裡竟然來外人。
最先看熱鬧的是悠閒自在的山娃娃們。甜妹兒也被曉丫頭,拉著一起去遠遠圍觀,唧唧哇哇,他們不敢離剃頭匠太近,怕是大人們口中的‘恐怖花子’。
“打老沫,耪草,勾盤兒,打辣子嘍!五個人半個紅薯或洋芋,一小把玉米粒也行!有沒有要嘍!”
這些都是剃頭業行話。
剃短頭、光頭稱作“打老沫”;剃長髮稱作“耪草”;刮臉稱作“勾盤”;刮鬍子稱作“打辣子”。
剃頭匠師傅沒有走家串戶,而是將大揹簍放下,把高凳子與長盒子都拿出來。長盒子上面雕刻著兩位神將,還騎著怪獸,一個持鐧,一個舉劍,怪嚇人的。
瞅一眼三村的山娃娃們,棉衣棉褲全套包裝,剃頭匠師傅知道自己來對地兒。他用有些沙啞的聲音,吆喝得更起勁兒,還時不時和善地逗趣遠處的村娃娃。
不一會兒,聞聲而來的張隊長,最先趕到村口。
“胡師傅,你怎麼來啦,真是稀客稀客,好久不見,歡迎歡迎!”
“張隊長好啊!這不家裡沒糧,趁著過年,出來混口飯吃!”
兩人簡單含蓄一番。
張隊長遞上半塊紅薯,坐在板凳上一邊剪髮,一邊與聊著亂七八糟的事,主要目的是打聽山外的大事小事。
村裡來人是新鮮事,難得太陽出來,三村的村民也陸陸續續過來湊熱鬧,聽聽新鮮事情。當然,碧山村與碧土村依舊水火不容。
胡師傅拿起推子,對虛空剪兩下,咔咔響兩聲,嚇得山娃娃們竄逃老遠,或紛紛躲在長輩身後。
聽胡師傅講,碧山村此地的村民,跟外面鎮外面村比起來,過得跟神仙一樣。
鎮上他也去過,公共大食堂接近一日一餐,一餐紅薯米湯飯。今年春節,恐怕也好不到哪裡去。
寒冬臘月,很多村民學著菜花蛇,天天縮在被窩成一團,跟冬眠差不多。
還有各種生死離別的悲劇故事,聽得有老人一直抹著眼淚珠,嘆一句‘造孽喲’。村人們同樣給胡師傅,也分享一兩個村子裡悲傷絕望的故事。
張隊長悲嘆一句:
“今年誰都吃不飽,明年更要努力幹活!”
胡師傅一邊說著閒話,一邊認真給張隊長刮臉。
剃刀從額頭到兩頰,到嘴唇,到下巴,到喉嚨,發出沙沙沙的聲音。張隊長的閉著眼睛,一臉享受。
剃頭、刮臉、挖耳過後,剃頭匠拿刷子在張隊長臉脖子刷一刷,解開系在他胸前的藍布,一抖,完成!
張隊長正要站起身,胡師傅卻在他耳邊,偷講一句悄悄話。村民們不知道那是啥子,只有葉二嬸這類的小幹部,才懂這天半夜裡,兩人私底下用五塊紅薯換得某些‘資訊’。
儘管一年才有一次,今年村裡願意花糧剪髮的人不多。次日中午,胡師傅冒著風雪,揹著裝有二十塊紅薯與少量玉米,重新踏入艱難的雪山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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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山村村民,暫且將那些糟心事兒要是拋除腦外,除去貓冬,他們一件特別喜慶的事要做——準備過年。
今年春節,可是全村上下數百戶村人,統一吃過年飯,這可是過去從沒有的大事,想想都令人激動。
春節是件大事,張隊長領著幹部們,開會一次又一次,終於將過年要吃的糧食蔬菜肉糧水果,通通計算好。且胡師傅的一條資訊,讓張隊長心裡一緊。
再不吃,恐怕開春沒得吃!
進入一月中旬,年味越來越濃。
漢子們開始宰肥胖的大年豬、殺雞、殺鴨,再降它們,研製成臘魚臘肉臘雞獵鴨,灌一串串香腸煙熏火燎。
女人們打餈粑、做年糕、磨白麵、熬紅薯糖、釀米酒。
冬季陽光特別珍貴,村民們從庫裡抬出大木桌,鋪上木板以及幹麻布,在上面曬紅薯片、芝麻和蠟肉糧。
各種香氣四溢,令人垂涎欲滴。
總之,全村人都齊心協力,一起忙著過大年。
那些愛偷懶愛佔便宜的村人,難得變的積極起來,生怕少蒸一塊年糕,少打一塊餈粑,少熬一鍋紅薯糖。
山娃娃們特別興奮激動,恨不得立馬過年,只要太陽一出來,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