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也去不了,令朝臣日日入承乾宮奏報要緊朝事。
按儀,妃嬪皇子,得在御前侍疾,但自宸妃入宮,六宮形同虛設,聖上再未入後宮一步,有宸妃在承乾宮侍疾,妃嬪們也不往御前自找沒趣。於是承乾宮鎮日王爺、朝臣進出,獨宸妃一名妃子,侍在帝側。
朝臣們來報朝事時,聖上便披衣倚坐榻上,宸妃坐在榻旁款吹著『藥』湯。聖上病中有時神思昏沉,一時反應不過來,奏報中所提及的一些品階稍低的官員是誰時,竟是宸妃在旁提醒。朝臣暗驚宸妃對朝堂政事之熟稔,但聖上卻是不以為意,甚至會口述內容,讓宸妃代筆批覆奏摺。
有朝臣勸諫此舉不妥時,聖上便不耐,“那你來代筆!!”朝臣喏喏不敢應,又見聖上似因動氣,頭痛又加劇了些,怕傷了龍體,更是不敢再言。
幾名王爺輪流侍疾榻側,但大都只是幫忙端端『藥』湯而已,因為聖上病中有些像個孩子,總要宸妃來喂,才肯喝『藥』,有時睡醒不見宸妃,便立要著人去請,以致宸妃本來因聖上病著,夜裡睡在承乾宮偏殿,幾天下來,也只能重回御榻,時時伴在帝側。
這天日暮,明帝本來精神爽利,幹練處理了一應朝事,甚至與王爺朝臣們還笑說了幾句玩笑話,但到半夜,身上忽又滾燙了起來。蘇蘇被熱意驚醒,立坐起身,命宮女打簾掌燈,去請太醫來。
很快,內外間光華大作,今夜於外間候著侍疾的恰是蕭玦,他聞聲隨太醫入內,見蘇蘇掩著錦被,坐在御榻裡側,烏髮如綢垂在肩側,月紗寢衣虛虛攏在身上,正微傾身,探著明帝的額頭,見太醫來了,撤開手去,“齊太醫你來看看,我也剛醒,不知是何時燒起來的。”
齊衡道:“娘娘莫急。”把脈片刻,擬寫了方子,令人抓了『藥』材來煎,又對蘇蘇道,“喝『藥』總歸醒著好些,請娘娘試試將陛下喚醒。”
蕭玦於薄紗簾外無聲地打著扇,望著『藥』吊子煮冒著白霧,聽得她在簾內一聲聲輕喚,“陛下……陛下…………”
約兩刻鐘時間,『藥』終於煎好,他慢慢『逼』了黑黝黝的『藥』汁入碗,聽得裡頭沉重的一聲呼吸,緊接是啞著嗓子的低喚:“蘇卿…………”,『逼』『藥』的手隨之一抖,滾燙的『藥』汁濺在手背處,卻也覺不出疼。
滿滿一碗『藥』置在漆盤上,連同『藥』匙巾帕,端得四穩八平,宮侍打起薄簾,蕭玦躬身入內,在榻前跪下,“父皇,該喝『藥』了。”
明帝剛醒,意識似仍有些昏沉,倚靠在蘇蘇懷中,在燈光中覷近看了一眼,方“哦”了一聲,“是玦兒啊…………”再看那黑黝黝的苦『藥』,眉頭微皺,“總喝這些,喝了這麼些時日,也不見好…………”
齊衡立跪地請罪,“是微臣無能…………”曹方在旁勸道:“陛下,良『藥』苦口,老奴瞧您面『色』,是一日比一日好了…………”
蘇蘇命阿碧取了碟蜜餞來,長生也遵命從蕭玦手中接過『藥』碗,送至蘇蘇手中,蘇蘇一勺勺地輕吹著,遞至明帝唇邊,明帝掙耐著喝了大半碗,便要伸手推開,偏為蘇蘇一瞪,手停在半空笑道:“完了,朕養出個河東獅來了。”
蘇蘇不語,仍一勺勺吹著送到明帝唇邊,明帝邊喝著『藥』,邊輕撫著她臉頰輕笑道:“好得很,朕讓你喝了幾年的『藥』,這段時日,全讓你給補回來了。”
一碗『藥』喝至碗底,蘇蘇咬唇一笑,抬首看向齊衡,“這『藥』多加味黃連,可影響『藥』『性』?”
齊衡眼見聖上眼鋒如刀地瞥來,自然連連搖首,“萬萬不可,娘娘,萬萬不可…………”
明帝一碗熱『藥』喝下,發著汗意,早已清醒了不少,笑颳了下蘇蘇鼻尖,“別想著趁朕病了使壞,等朕好了,可是要一五一十、連本帶利地討回來的。”
蘇蘇拈了枚蜜餞在手,本是要喂明帝,見他這樣目含笑意,精神似已無大礙了,便轉而送進了自己口中,含笑輕嚼著,“陛下且別說大話,先好了再說吧。”
甘甜的蜜餞香氣,自紅唇糯齒緩緩逸出,明帝眸光一幽,起身撫壓撲吻了上去,含混笑道:“那就先討個利息吧。”
左右立放下織金團龍的錦繡帳簾,蕭玦慢慢直起跪僵的雙腿,垂首躬身,與一眾侍從,在帳內女子推拒的輕笑聲中,一同退了出去。
時已四更,幽夜沁寒透骨,蕭玦倚在窗下,見殿外夜『色』濃如墨汁,像是永不會化開,遠處城樓報時鐘鼓,偶一響起,愈數,卻覺冷夜愈是漫長,鴛鴦瓦冷霜華重,翡翠衾寒誰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