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手繞卷著扎縛傷口,自覺扎得很緊很結實,收起斷指,起身便走了。
這一切不過花了他一盞茶的功夫。神不知鬼不覺地回到了僧寮;而傷處火辣地疼,一陣緊似一陣,終於不由自主地發出呻吟之聲。
隔鋪的和尚叫廣仁,為人心地極慈;驚醒過來,辨出聲音,急急問道:“明山,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沒有什麼!師兄。”明山答說,“”只有些口渴;想喝一碗冰涼的水。“
“你莫非發燒?可不能喝冷水!等我到香積廚去討碗粥湯米你喝。”
僧寮中是通鋪,每人所佔,不過3尺之地;兼以頭抵牆壁,腳心朝外,不比一人一張床,翻身即起。廣仁怕吵醒別人,將手一撳,想借把力,挺起身子,便好蛇行下床;那隻手一撳下去,溼漉漉地覺得異樣,到廊上就著亮光一看,大吃一驚,失色而喊:“哪裡來的血!”
這一喊,驚醒了別的和尚;而起身的鐵鐺亦正好響了起來。點燈相視,只見明山臉如黃臘,左手中指,像個鼓槌,鮮血染得通紅;放手之處,亦是一灘鮮血。
“怎麼回事?”廣仁問說。
“沒有什麼?”明山裝得若無其事似地,“受了點誤傷。”
“這傷不輕!”另有個懂醫道的和尚(是廣仁的師兄,名叫廣弘)說:“傷口的血沒有止住,失血太多,菩薩也難救。”
於是一面報知方丈;一面由廣弘為明山療傷。解開布帶,只見中指短了一截,廣仁插嘴相問:“是怎麼受了誤傷的——”
“不是誤傷!”廣弘立即糾正,“創口整齊,又正好在關節上;是看準了切掉的。誰?”他問明山。
“是我自己,與人無干。”明山很快地答說。
“喔!”廣弘就暫且不追問了,仔細檢視一番說道:“這金創藥還不錯;可惜敷得不得法。藥呢?就用你原來的藥好了。”
廣仁眼快,發現明山枕邊有個布包,伸手一抓,同時問說:“可是在這裡面?”
不待明山回答,他已解開布包。戒刀、新布條、金創藥和切下來的小半截中指,都在裡面。
廣弘教用乾淨木盆,取一盆溫開水來;拿新棉花洗淨殘藥傷口,重新敷藥包紮,果然將血止住了。
“廣弘師!”方丈的侍者來傳話:“老和尚發下一丸大羅金丹;止血補血、養精養氣,教明山服了,移到方丈後軒療養。”
廣弘如言而行,將明山安頓好了。方丈清淨森嚴之地,等閒人到不得,所以明山等於被隔離了。但越是如此,越有人談明山,不知他因何斷指;更不知慧遠老和尚何故對這個看來受戒不久的年輕小和尚,另眼相看?
不僅大家都在猜疑,連明山自己也覺得困惑。想想不當受老和尚這樣的寵遇。方丈一寺之主,行事要讓大家心服——他聽四空談過一段故事,有座名山古剎,只以寺無恆產,日子過得極苦;然而和尚只有來的,並無走的,就為那裡的老和尚處事極公極其。有位施主送了老和尚兩個梨,他叫人取兩隻七石缸,吸滿山泉,將那兩個梨搗碎了投入缸中,然後鳴鐘撞鼓,召集全寺大眾,每人在缸裡舀碗水喝。這碗水自然淡而無味;可是每個和尚都覺得有濃濃的梨香。這就是大家聚而不散的道理。
這一日夜之間,他也看得出慧遠老法師是道行極深、極受愛戴的一位高僧,但設身處地想一想,像慧遠這等厚待一個新來的和尚,自己也會不服;口不言而腹誹,日久天長,慧遠就管不住大家了。
因此,他困惑之外,亦很不安,不願意老和尚因為他而失人的敬愛。他很想當面有所表白,而卻一直未能見到慧遠的面。
直到暮鼓已息,月上西牆時,方聽見有緩慢、沉著而有韻律的步伐聲,自遠而近,終於在小沙彌一支紅燭的引導之下,看到了白眉龐然的老和尚。
“師父,”他掙扎著從禪床坐起,“弟子盼了你老人家一日;有幾句心裡的話待稟告。”
“我知道,我知道。”慧遠摩著他的頭頂說:“你的心事,我盡情知悉。你如今只安心養傷,等你好了,我自有區處。”
“多謝師父慈悲。只是,弟子又怎能安得下心?”
“不就是你那指頭的心事麼?”
“這自然也是。”明山想了好一會說,“還有件事,弟子不敢說。”
“但說何妨!”
“弟子有個俗家的小朋友,親如手足,弟子許了他的,一等有了空處,必得通知他來見一面。想他如今是朝思暮想,為弟子擔憂。佛子不打誑語;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