實際上,歸途和來時一樣寧靜無事,只是暮色漸漸上來了。夕陽的光已經式微,照在人臉上卻依然晃眼。
王素此時在田地間。夜觀、日觀天象,他預測明日午後會有大雨,而且很可能要持續幾天陰雨。而眼下本縣的小麥多半已經成熟,可以收割了。所以今早他就放出話來,要農民們快快收割運送,以免熟透了的麥子爛在地裡,更重要的是,已經收割了的要妥善儲置,勿要捂了生芽。
三十五六的年紀,舉止儒雅,卻一身農民打扮,在田間邊走邊看,偶爾囑咐幾句。今歲的小麥是幾年來難得的好收成,萬萬不能毀在這場雨上。直到天已經完全黑了,天上又沒有星月,隨從的兩位衙役一再催促,他才曉得,該回家了。
家裡唯一的丫鬟阿心帶著他六歲的女兒念兒出來迎接他。在街上接著了,念兒高興得撲到他腿上:“爹爹,我好想你!”
已經筋疲力盡的王素打起精神,抱起女兒,又疲倦又溫柔地道:“白天不是見過爹爹了嗎?”
念兒道:“可是你又沒陪我玩。”
王素道:“阿心姐姐不陪你玩嗎?”
念兒扁起小嘴:“她不讓我玩泥巴。”
阿心對王素笑道:“老爺,念兒玩的兩袖子都是泥,鞋上也是”
王素便道:“念兒,你要聽阿心姐姐的話。等爹爹閒了,帶你去城南捉螞蚱。”
念兒高興地拍拍手:“還要捉蝴蝶!還要捉蜻蜓!”
女兒的喜悅卻勾起王素的傷心來。從前,妻子還在的時候,常常帶女兒到城南玩耍,有時捉只蝴蝶回來,有時採一束野花回來,他的家縱然清貧,也總是充滿溫馨和歡笑。自從大前年秋天妻子病逝,不但女兒思母生了一場大病,他自己也日漸消瘦,幸好從今年年初開始,女兒才健康起來,也開朗了一些。他早就想過給女兒找一個母親——雖然阿心疼愛念兒,但是總有一天她也要嫁人生子。只是,他怕,他怕將來那女人不善待他女兒,哪怕是不夠愛他女兒,他都無法忍受。機緣湊不湊巧的,他已經當了將近三年的鰥夫。白日峨冠案牘間,夜半冷席孤枕眠。王素在外人看來凡事發奮,其實卻有一顆孤獨的心。只是,在夜以繼日的發奮中,他時常忘了自己的孤獨。
街上燈火初上,依然鬧市,依然人繁。女兒的小臉貼在他頸邊。恍惚中,他忽然分不清現在是入夜還是破曉,只覺得世界充滿一片迷離而遙遠的光。在這一瞬間的恍神中,一支流矢斜向下飛來,直衝他的後心。王素渾然不覺。
兩名衙役已被遣散各自回家。
王素不能死。
老爺不能死!十九歲的丫鬟阿心在張望夜景的愜意中發覺了一支尖尖的東西刺向老爺,她還沒有看清是什麼,但已知道那是會要人命的東西。她撲了過去。擋住了王素,那箭刺中了她的右胸。
這個突如其來的變故讓人群一下子炸開了鍋。
藏在暗處的殺手卻似毫不吃驚,接著發出了第二乃至第三箭。一個紅色的身影躍起,縱身出手,綽住了兩隻相繼而來的飛箭。她手中利劍不用,卻用手擒,意思在於給殺手一個震懾。一抹灰色的身影騰躍而上,衝往箭發處。樓房頂上的殺手不料此時會有高手出現,看來此番難以成功,便發出兩枚喪魂釘,打向灰衣人。灰衣人卻輕功異常地好,在空中飛縱時亦能左右閃躲。
“既然你用暗器對我,那麼我只好用明器對你!”追蹤著殺手的灰衣人算準了殺手的去路,早已拔出的劍立時飛出,電光火石般迅疾,殺手不及躲閃,於三十步外中劍倒下。
灰衣人趕過去一看,竟然已經氣絕,翻過來屍體檢視,其頸上赫然一抹刀痕,原來是自盡了。這灰衣人正是方之棟。他甚為遺憾地嘆了口氣,提著殺手的屍體下到地上。
梅雲已經給阿心拔出了箭,而箭上居然塗有劇毒,她咒罵一聲,從荷包中掏出一顆七花風露丸,給阿心服下,然後給她清理包紮了傷口。
念兒嚇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望著阿心出神。王素驚懼稍定,慚愧不已,為官十幾年,雖說歷經幾度風霜,但還是第一次有人實打實要殺了他,更連累得無辜的阿心險些送命。
梅雲與方之棟也分析不出來殺手的來歷。只是,並非多麼厲害的角色,恐怕也是藐視了王素的處境。
王素忽然道:“謝捕頭今日出差辦案,難道那人瞅準了這個機會,埋伏在那裡伺機殺我?”
梅雲道:“那殺手要殺大人這樣清廉的文官,應是官場人物主使的。”
王素點頭道:“梅大姐言之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