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醫手所言,若水金櫻能熬得過這個冬日,那往後便是諸事順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了,可若熬不過,便是生死有命了。窗外夜色極深,仿若伸手便能掬起一把乾冷深黑的水來。“水蔓菁”觸到腰間的佩囊,眸光一瞬,拈出那枚銀色鈴鐺,她淡淡一笑,這倒是個極好的藉口,可以以此喚空青出來相見。
那銀光像是觸手可得的生機,“水蔓菁”輕輕晃動,鈴鐺發出一陣清脆之音,一個錯眼,彷彿有一圈漣漪圍繞著鈴鐺陣陣散盡,再定睛去看之時,虛空中卻是平靜一片,不見絲毫異樣。
鈴音尚未散盡,虛空中便劃過一道青芒,青芒斂盡,空青在窗下立著,輕聲道:“來的匆忙,沒有帶酒過來。”
“水蔓菁”笑若生花,遞了盞茶過去:“你究竟是地仙還是酒鬼,請你來是救人的,並非是喝酒的。”
“救人,救誰。”空青偏著頭仔細打量過她,疑道:“你這不是好好的麼。”
門拉開一條縫隙,“水蔓菁”探頭探腦的偷瞄了一眼外頭,見夜色茫茫不見一絲人影兒,四下裡燭火亦盡數熄滅,她才放下心,回首衝著空青揮一揮手,做出一副跟我走的樣子,墊著步子,躡手躡腳的去了水金櫻的房中。
黑漆漆房中伸手不見五指,唯有一絲朦朧暗淡的月華透窗而入,“水蔓菁”眯著眼適應這黑暗良久,才墊著步子小心的摸索走進去,誰知還是踢翻了一張椅子,發出巨大的聲響,她也一個踉蹌幾欲摔倒。
空青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輕聲道:“小心。”
掌心中溫熱的氣息透過衣衫,傳到“水蔓菁”的臂彎,那是她夢寐以求的溫暖,她沉溺其中,一時失神。
黑暗深處卻傳來細若遊絲的人聲,驚醒了“水蔓菁”:“誰在那。”
二人如做賊一般,登時噤口不言,不敢發出一點聲響。
待水金櫻再度沉沉睡過去後,二人對視一眼,才敢稍稍走動,好不容易艱難的挪到床前,“水蔓菁”蹙著眉心皺著鼻尖,疑道:“你不是地仙麼,為何不施個咒讓她睡著。”
空青很是訕訕:“被你踢翻的那張椅子給嚇忘了。”
“水蔓菁”垂首一笑,心道,但願這世間真的有日久生情,假戲真做罷,但願自己所做的這一切,都沒有錯付。
冬去春來,春日裡萬物生髮,三月裡的天氣晴朗,銀杏樹抽出青色嫩芽,院中的桃花也開了幾朵嬌豔的花,花色雖然不繁,但的確已是春意漸暖了。
經過那日空青的施法,水金櫻的身子一日好過一日,雖仍舊瘦骨伶仃,但已能夠起身下床了,臉上也生出幾許紅潤顏色,瞧著也不那麼病容憔悴,枯敗慘淡了。
“水蔓菁”扶著她,在院落中緩緩走著,偶有風捲著桃花撲到臉頰上,似胭脂點點,“水蔓菁”伸出手去,拂下一朵花,簪在她的鬢邊,輕聲道:
“金櫻,一病如新生,你該好好振作了。”
水金櫻默默頷首,輕輕握了握她的手,聲音仍有些虛弱:“是,都過去了,該重生了。”
夜色深沉,濃墨般潑灑向整個天際,西牆上的一彎弦月明亮皎潔,月華灑落,四下裡迷離一片如同籠了層淡薄輕紗。三月末的夜裡仍有些涼意,靜悄悄的暗夜一寸寸編織人心底最深的恐懼,將那恐懼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無人能夠逃離。
一個月前,“水蔓菁”無意中得知了一些隱秘,這世間向來都是知道的越多,煩惱便越多,她用了一個月的時間來解開這隱秘,結果便是真相驚人,煩惱也跟著瘋長,將她推入一個死地,若依著她的本心,便是將這些人統統殺了一了百了,可若如此,她所求之事便無法達成所願,她只要依著真正的水蔓菁的本心去抉擇,若真正的水蔓菁置身此事中,是絕不願面對非彼死便己亡的抉擇,只想兩不相害,可抉擇竟這般難下,“水蔓菁”這才明白命運原來從不開玩笑,每一次抉擇都是生死的修羅場,正是由於她置身於眼前這黑暗中,這足夠黑暗的絕境中,才會格外向往外面的光,才會去主動追尋那道光。
今夜,是個做出抉擇的極好機會。
“水蔓菁”滿腹心事,伸出手去撫摸那些常用或不常用,觸手可及或難以觸碰到的物件,杯盞花瓶觸手生涼;雕花長桌掉了漆,有些硌手;軟枕錦被上的金絲紋樣密密匝匝,這一切終將變得陌生,默默良久,按下澎湃搖曳的心潮,她定了定神兒,換上一身灰突突毫不起眼的衣裳,收拾起這十數年來積攢的微薄家底兒,閃身出門,極快的融進夜色中。
這一走,便是與此處揮手別過,便是搏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