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辮子的事,惹起農民的反對。不能只說些空泛大事和枯燥的理論,搔不著癢處。我到過幾個地方看了看,都是犯了這個毛病。要具體揭示農民受壓迫受剝削的痛苦,告訴他們這些痛苦是那裡來的。”他又歪著頭,眨巴著黑眼睛,笑著說:“你瞭解一下,農民怎樣感受兵匪的痛苦,怎樣感受官吏和劣紳的壓迫,農民子弟為什麼受不到教育,地裡的出產為什麼逐年減少……”
他喝完了茶抽過煙,站起身來,在園子上眺望。一帶長堤,堤上矗立著一棵棵白楊樹,土地上小苗長得綠綠的。後面是一簇簇農民的家屋。他說:“好地方!好地方!”一時高興,脫下長衫,搭在小棗樹上,說:“運濤!來,咱倆澆澆園!”
說著擰起轆轤來。
陽光照著,雞群在穀場上草垛底下啄食。公雞站在小碌碡上,伸直脖子打著長鳴,引起誰家小屋裡的娃子叫……他笑眯眯地說:“鄉村風物啊!有多麼美妙啊!”說著,他慢慢把斗子絞起,嘩啦地把水倒進井池裡。然後撒開轆轤,咯啦咯啦地放下去。
運濤笑了說:“看你還挺熟練。”
賈老師喘著氣說:“不,是才學會的。每禮拜回家,除了談工作,還要學些農活。我在工廠裡學了三年徒,才學會鉗工,又被捕了。到了鄉村裡,就要學農活了。從勞動裡求生活,是最本分不過的!”
運濤說:“你教著個書,滿可以照顧一家人的吃穿了。”
賈老師說:“不,在鄉村裡不會農活,怎麼能領導農民工作哩!”
運濤點點頭,改好畦口走過來,問:“我們還應該做些什麼工作?”
賈老師說:“看樣子你們可以做些組織工作了,把成年農民組織起來,還要團結青年農民和青年婦女。象春蘭姑娘,就可以培養成青年婦女裡的積極分子。要宣傳我們的主張,目前我們主張打倒帝國主義,剷除貪官汙吏、土豪劣紳。還要具體宣傳除三害:打倒吳佩孚、孫傳芳和張作霖。打倒封建軍閥,才能消滅戰亂。這叫民主革命呀,明白嗎?要一面宣傳,一面組織,不能只宣傳不組織呀!”一面擰轆轤,一面說著,累得氣喘咻咻的。
又談了一會子別的話,運濤有的聽得懂,有的聽不懂。賈老師轉著眼睛看看這兒,又看看那兒。到了日中正午,嚴志和走出來說:“去吃了飯再談話吧!”
賈老師抬頭一看,太陽正午了,拿起衣服就要走。嚴志和說:“那裡話,光自運濤到了你家裡,就在你家吃飯。”
他一說,賈老師不好意思再走,跟著運濤父子走進家裡,炕桌上擺好了飯,涼麵條裡擱上乾菜絲。碗上噴出醋蒜的香味,刺激著鼻子。賈老師說:“嘿呀!你們一年還吃不上兩頓面哩,叫我吃白麵!”
吃著飯,江濤走進來。端著一碗小米飯,默默地吃著。賈老師叫他坐在炕沿上,把麵條撥在江濤碗裡,說:“吃吧,吃吧,小弟弟,你今年多大年歲?該上高小了!”
運濤說:“論過當,俺家裡困難得不行,我爹願叫他多念幾年書,他還聰明。”
賈老師笑了說:“唔!好嘛!願唸書好說,有時缺著短著的,我還可以幫補點兒。”他端著碗停止吃飯,歪著頭笑著,左瞅瞅右看看。眼睛很有神,一下不離江濤。
運濤說:“要說牛頭地壠的事,俺還通達。學堂裡的事,俺一墨不摸,賈先生多看顧吧!”
賈老師說:“好說,交給我吧。”
吃完了飯,賈老師又在運濤家小院子裡轉游了一會子,拉運濤到小場上說了一會話,就回城去了。
賈老師來過之後,又過了一陣子,江濤要到城裡去考學了。濤他娘叫江濤去找春蘭,求她做一雙新鞋,縫縫衣裳。江濤一進門,春蘭在階臺上坐著做針線。歪起頭兒問:“江濤!
晴天亮晌的,不去上學,來幹什麼?“
江濤說:“來找你哩!”
春蘭笑了說:“找我幹什麼?”
江濤說:“我要上城裡去考學,求你縫縫衣裳,做雙新鞋襪。”
春蘭說:“嘿!你是大學生了,為什麼叫我給你做鞋襪?我又不是你家的人兒。”
江濤楞了一會,笑默默地說:“為什麼哩?嫂子!咱早晚還不在一個鍋裡攪馬勺?”
江濤還沒說完這句話,抬起腿來就跑。春蘭臉上騰地一下子紅起來,起身就趕。一直趕到外頭院裡,圍著碾子轉了好幾遭。春蘭捉住江濤,擰過胳膊,抬手就是一拳:“說!還舌頭不在嘴裡不?”
江濤說:“不了,不了,饒了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