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叵測。兩天後的晚上,依然在老地方,當薩根從汪女郎手上接過那張寫著西郊被服廠詳細地址的小紙條時,他沒有絲毫懷疑這是一個陷阱。
只是,令人遺憾的是,這個專門為薩根挖的陷阱,最後遭殃的卻不是薩根,而是石永偉等人。
三
重慶的夜晚像重慶的女人一樣千姿百態,火辣迷人。夜幕落下,滾滾奔流的嘉陵江縮回到睡夢中去了,遙遠廣闊的晦暗中,只有那滿江星星點點的漁火在靜靜地閃爍,就像七月半鬼節的時候,當地巴人放到江上隨波逐流的千萬盞河燈,每一盞燈裡都盛裝著來自祖先的神秘和悽迷。與此同時,那些坐落在山谷、山腳和山腰,甚至是山頂上的各種各樣的房屋裡,便漸次亮起了燈光,高高矮矮,層層疊疊,閃閃爍爍,明明滅滅。當所有的燈光都亮起來後,四山合圍的一大片黑鬱郁的世界裡,就像銀河星漢跌落其中一樣,滿目的星光,滿目的華彩,滿目的璀璨與絢爛。
這些光源,有的暗淡幽微,自然是百姓人家的煤油燈,或是小瓦數電燈,有的通明透亮,當是富貴人家的豪華吊燈;有的流光溢彩,那裡麵包藏的肯定是酒樓舞廳的聲色犬馬與歌舞昇平。在嘉陵江南岸岸邊,巴山第一峰的山腳下,有一片錯綜複雜的燈光,既有明亮如熾的大功率探照燈,又有隱隱約約、昏暗成線的路燈。探照燈儘管暴力,美國水兵儘管傲慢,地理位置儘管偏僻,但這兒依然是不少權貴和有錢人的攀附之地。
這兒是重慶國際總會,陪都的一朵奇葩。
和重慶飯店比,這兒富有秘密的暗香和威嚴高貴的紳士派頭。重慶飯店只認錢,不認人,只要你有錢就是貴賓。這兒不認錢,甚至不接受現金。這兒是俱樂部,實行會員制,會員以泊在長江邊的美國戰艦上的軍官、外國大使館的工作人員、國民政府請來的外國顧問為主,夾雜著部分中國海關的官員和一些國際流浪者。今後,海塞斯將經常出入這兒,這從比他晚五個月到重慶的紐約《時代》週刊記者白修德的回憶中可見一斑:
在躲避轟炸和發報道給紐約的間隔中,奧思本(即亞德利)經常帶我光顧重慶賓館(即重慶國際總會),他對我很好,和我稱兄道弟。他是一個十分幽默且熱情洋溢的人。他興趣廣泛:美酒、賭牌、女人。我們成了朋友後,他覺得需要教我賭牌。他讓我站在他背後,教我看他開牌,贏盡桌上的錢。他覺得也應該給我一些性教育,他認為我需要有實戰經驗,建議邀請所有認識的“棒女孩兒”去重慶賓館開宴會。讓我從中選幾個。對此我拒絕“學習”,我骨子裡還是一個老實的波士頓人。但是,他的確教了我一些比任何美國顧問或者智慧老人的教導更加重要的東西,比如空襲時應該怎麼做。亞德利的理論是,如果被一個炸彈正面擊中,那你做什麼也難逃一死。他認為空襲最大的危險是從窗戶飛濺出來的玻璃碎片。所以,當聽到空襲警報後,應該先喝杯酒,然後找個睡椅躺下。再拿兩個枕頭保護自己 ——一個蒙著眼睛,一個護著陰部。他說,玻璃碎片可以傷到重要器官,如果眼睛或陰部受傷了,那就是生不如死。這對於地面上所有的卑微生命來講,都是絕好的建議——至少在原子彈時代未來臨之前。我當然照辦如儀。像眾多生活在當時重慶的美國前輩一樣,亞德利對我十分關照,我們一起在重慶酒店留下了許多愉快的記憶……
這兒有純種的金髮女郎,身上灑著法國香水,穿著三點式的比基尼,地板下的窖槽裡藏著鮮血一樣紅的酒,小巧玲瓏的坤包裡揣著薄如蟬翼的橡膠套子。她們和汪女郎一樣,用身體徵服男人,印製鈔票,奪人心魄;但她們和汪女郎又不一樣,她們拒絕為中國人服務,即使是像杜先生這樣上流的中國人。甚至,她們中有些人拒絕為所有黃種人報務,包括薩根和少老大。
薩根和少老大都是這兒的會員,這兒也是他們相識、結交的地方。以前他們每個月會定期來一至二次,最近薩根來得少了——因為有了汪女郎,而少老大來得多了——因為他想從這兒新闢一條探聽黑室地址的蹊徑。簡直都是飯桶,這麼長時間居然連個黑室地址都打探不到!
少老大最近真的很懊惱。
今天尤為懊惱,因為下午桂花跟他大吵一架,起因就是最近他老是往國際總會這兒跑。女人都是多疑的,敏感的,也是自卑的,她們把將男人留在身邊作為一場漫長而又重大的戰役來忍耐、攻守。少老大最近頻頻外出,回來時身上時有高檔香水味,令一向忍辱負重的桂花忍無可忍,終於爆發了嘴仗。一怒之下,少老大又出走了。
他們吵架時,正是薩根心花怒放時,因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