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坑窪窪的老革命水壺猛地往桌子上一礅,怒衝衝地吼叫著,“你說我來
點什麼?!酒!再給我摻上二兩槍藥!”
“老書記啊,”秋香賠著笑臉,“我看您喝得也差不多了,酒,就不喝了,
明天咱再接著喝,今天,我讓互助給您熬一碗鯽魚醒酒湯,您熱熱乎乎地喝下去,
然後回家睡覺,您看好不好?”
“什麼醒酒湯?你以為老子醉了嗎?”他盡力地瞪著腫脹的眼皮——眼角夾
著兩團黃|色的眼屎——不滿地吼叫著,“老子沒醉,老子即便是醉了骨頭醉了肉,
心裡也像這天上的明月,亮堂堂的,明鏡一樣,想騙我,哼,沒門!酒,酒呢?
你們這些資本主義的小業主,小商小販,就像三九天的大蔥,根枯皮幹心不死,
一旦氣候合適,馬上就發芽開花。你們不就是認錢嗎?只認錢不認路線,老子有
錢!酒來!”
秋香對互助使了一個眼色。互助端著一個白碗,匆匆出來,道:“老書記,
您先喝點這個。”
洪泰嶽喝了一口,呋地噴了,用袖子抹抹嘴,礅著那鋁皮水壺砰砰響,大聲
喊叫,有幾分淒涼,有幾分悲壯:“互助,想不到你也糊弄我……我要喝酒,你
給我喝醋。我的心早就被醋泡起來了,啐出口的唾沫比醋都酸,你還讓我喝醋,
金龍呢?金龍那個兔崽子呢?你把他給我叫來,我要問問他,這西門屯,還是不
是共產黨的天下?”
“好啊!”那些原本就想鬧事取樂的年輕人,聽到洪泰嶽大罵金龍,不由得
喝起彩來。他們說:“洪大爺,老闆娘不給你酒喝,我們給你喝!”一個小夥子
怯生生地將一瓶酒提過來,放到洪泰嶽面前。“咄!”洪泰嶽大吼一聲,嚇得那
小夥子像受了驚嚇的袋鼠一樣,猛地躥到一邊去。洪泰嶽指著翠綠的啤酒瓶子,
鄙視地說,“這也算是酒?呸,馬尿!要喝還是喝——我要的酒呢?”他真正惱
了,將那瓶啤酒橫掃到桌下——砰然一響,四座皆驚——“我的錢是偽鈔嗎?常
()
言道‘店大欺客’,沒想到你們這小小的街頭酒館也欺負客人——”
“老書記啊,”秋香提著兩個小黑壇忙不迭地跑過來,“閨女不是心疼你嗎?
您老既然沒喝足,這還不好說嗎?什麼錢不錢的,咱這酒館,就是為了方便您老
喝酒才開的,您放開量喝吧!”
吳秋香擰開小黑壇的蓋子,把壇中的酒,倒進洪泰嶽那把鋁皮酒壺,遞給他,
說:“喝吧,要不要點下酒物?豬耳朵?柳葉魚?”
“去去去,”洪泰嶽揮手轟開吳秋香,手哆嗦著——哆嗦得非常厲害,如果
用這樣的手去端酒杯,會把杯中的酒全部灑光——猛地抓住了那酒壺,低著頭,
長長地吸了一口,抬起頭,深呼吸一次,接著又長長地吸了一口,然後,他長出
一口氣,緊張著的身體,猛然地鬆弛了,臉上的那些老皮老肉,也都垂掛下來,
兩滴黃澄澄的淚水,從他的眼睛裡流下來。
從他進了院子那一刻起,就成了眾人的注目的焦點。在他妙語連珠般地表演
著時,所有的人——包括那跪在地上的楊七——都基本保持著一個固定的姿勢,
咧開嘴巴,入神地看著他。只有當他一個人專注地開始進酒時,那些人才活泛起
來。
“你們,一定要打我,把我當初打你們的統統還給我……”楊七哀號著,
“你們要是不打我,就不是人做的,你們不是人做的,就是馬配的,驢日的,公
雞母雞配出來的,從蛋殼裡鑽出來的扁毛畜生……”
這真是你方唱罷我登場,楊七的表演,逗引得那撥無聊青年哈哈大笑。有一
個調皮的傢伙,悄悄地溜過去,將半瓶啤酒,沿著那條懸掛在樹上的紅領帶,慢
慢地倒下去。酒液沿著領帶三角形的角,一線串珠般地流淌到楊七的頭上。與此
同時,被楊七虛構出來的發家致富的宏偉藍圖激動得酒興大發的孫龍孫虎兄弟竟
然嗚天嗷地地划起拳來:“哥倆好啊——紅辣椒啊,八匹馬啊,十萬元啊——”
“你們不打我,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