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這才明白散宜生為什麼鞋上都是泥點。只聽散宜生續道:“王上,這老婦人倒令我想起一事。當日有個樵夫挑柴入城,為避王上車駕,失手誤把守門軍士打死,王上便畫地為牢將他監在街上。王上可還記得此人?”
“怎麼不記得。他是叫武吉吧?你把他放了,叫他回家為老母安排今後生計,兩個月之後再來領罪。”說到這裡,文王一皺眉,“他已去了多久?”
“到前天已滿三個月。此人超期一個月,現在蹤影全無,難道是欺君枉法,耍賴不來了?這件事我當初擔了下來,現在武吉不出面,我想請王上行卜,探知緣由。”
“嗯,這不難。”
文王轉頭吩咐卜官取來蓍草木筒,在几案上擺開。他站起身來,向四方各拜一拜,沉聲道:“敬聆天機,不敢褻瀆。”之後重新跪坐在几案前,凝神分草取卦。
群臣都肅然不語,默默看著文王擺卦。文王一邊把草棍在手中分來分去,一邊記錄推演。等到卦象已成,他盯著几案,沉思了一會兒,忽然搖搖頭,神色透出傷感。
“唉,此人已經跳了崖,死在深潭之中。”文王嘆道,“他誤傷人命,本來罪不致死。現在卻畏罪自盡,真是可嘆。”
“這……真沒想到。”散宜生也喟嘆起來。
文王有些悶悶不樂,開始處理政務。
這一天事務不多,沒用多久就處理完了。文王吩咐群臣退殿,看看天色還沒過午,便對散宜生說道:“宜生,那武吉家在哪裡?”
“我記得他說在南邊十五里的山上,只有他和老母相依為命。究竟在哪兒,我卻不知。”
文王想了想,說道:“安排車駕,你跟我去城南走走。這段日子我忙於國事,一直沒有到民間探訪,今天正好有空,就去轉一轉,看看百姓們生活如何。”
散宜生立即猜到文王的想法,當即答道:“這也好。若能順便訪到武吉的老母,就去探問一下,贈些布匹財物,讓她安度餘生。武吉畏罪自盡,倒像是被國法逼死的一樣。若是他家裡老母因此凍餓而死,咱們心裡免不了有些不安呢。”
文王頻頻點頭。當下安排車駕,文王、散宜生就在衛隊簇擁之下出了豐京南門,一路向南。姬發也隨著父親同行,騎馬陪在車駕之側。
路上遇到的民眾,見到文王車駕,都是歡呼拜倒。文王見百姓對他十分敬仰,心中很是喜悅。一邊與散宜生、姬發談論,一邊指點鄉間風景。見原野上綠浪滾滾,風中帶著谷香,村舍遠遠近近,炊煙縷縷升起,文王不禁感嘆道:“有朝一日做個農夫,荷鋤肩擔,就在這田地裡幹活,累了便睡覺曬太陽,可有多好。”
正文 水晶卷一(154)
姬發在旁邊笑著接道:“父王,您羨慕農夫,農夫還羨慕一國之王呢。”揚起馬鞭在膝上一擊,朗聲唱道:“甘之飴兮,苦之怡兮!從爾生生,豈有安堵?”
文王從未聽過這歌,轉頭問道:“發兒,這歌是什麼意思?”
“這歌是說,各樣日子有各樣甘苦,但其實甘也是樂,苦也是樂。想想天下眾生,不論你是做什麼的,誰不累?誰不煩?”
文王一怔,默默玩味這歌中意味,只覺得這歌的調子也好聽,詞句更有味道。向姬發看了一眼,笑道:“你什麼時候學的?”
姬發忽然臉色微紅,卻不回答。原來這歌是卻是聽玄夷唱的,那天夜裡他被照膽劍帶得飛到野外,遇到玄夷時,她正在唱這支歌。這歌的後面還有兩句:“從爾姝麗,憂之不繫!”意思就是說,男女同行,心裡高興得很,那些苦惱憂愁就自然全都不怕了。
文王見姬發神態異樣,微微一笑,也不追問,正要吩咐車駕繼續向前,散宜生卻道:“這歌不錯,可那邊的歌,倒也十分高明哪。”
順著散宜生手指的方向,只見原野小路上走著幾個樵夫,挑柴而行,邊走邊放聲而歌,聲音遠遠傳來。唱的是:“柴刀柴刀,歧山木之梢!王者灼灼,下者濤濤!入彼天地,浮塵老!柴刀,磻溪日之高!”
文王笑道:“照這歌裡所說,我也不必做王了。天下人來來去去,最後還不是歸寧終老,就如天地之間一顆微塵……唉,也不知這人一生是做些事好,還是清閒些好。”
他忽然一怔,下意識地自語道:“咦?這歌中竟暗含五行八卦?”
“暗含五行八卦?”散宜生和姬發同時問道。
文王皺眉想了一會兒,又失笑道:“我整天鑽研易術,看來是想得太多了。這歌中確有五行八卦之象,想必是巧合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