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會的功夫,原本昏暗的房間裡又顯現出了一片光明,年近五旬的孫繼宗邁步入室,恭敬地向著自己的老父孫忠長施一禮:“夜深了,父親怎麼還不休息?”
“人老了,睡的就少了。”孫忠翻身坐了起來,拍了拍榻頭示意自己的長子坐到身邊來,一面笑言道。“有什麼事嗎?若無大事,你不會在此事來打擾為父的。”
“是,方才,有人持上皇之手書,前來拜訪孩兒。”孫繼宗上前,替老父揪了揪被角,小聲地道。
“什麼?”孫忠那雪白的眉頭不由得揚了起來,原本毫無精神的雙眸也陡然一亮。“你是說……”看到自家孩子頷首示意,孫忠覺得自己的心跳彷彿又快了許多。“爾等退下,孫六娃,替老夫守好門口。”
“奴才知道了。”一直留侍於房內的孫府家生子心腹孫六娃恭敬地領命之後,頓時將那些役人侍女盡數從這間寬大的臥房裡驅出,守在門外。室內,僅餘孫忠父子於燈火之下。
“……我那可憐的好外孫啊。”看罷了信,因為心情激盪,一時之間不禁老淚縱橫的孫忠不由得悲聲道。孫繼宗也好過不到哪兒,眼裡邊含著淚花。“父親莫要太過傷心了,您要多多保重身體才是。”
第九十章 布暗子,痴者憐
“父親年過耄耋,早是大半截入土的人了,再能保重,又能活得了多久?”孫忠不禁悽然而笑:“自上皇即位之始,為父本以為我那女兒,總算是熬到了頭了,可誰曾想,居然出了這樣的事,都是王振那個奸宦,害我那苦命的外孫身陷韃子之手……”
“父親,事情已經過去了,就莫要再提了,照信中所述,怕是上皇回京之事已然有了轉機矣。”孫繼宗不由得開言撫慰道。
“你以為,陛下會讓上皇輕易回來不成?”聽了自家兒子之言,孫忠不以為然地搖了搖頭。“當今天子,多番舉動,誰不知道,他這是欲置你那外甥於死地,如今,為父更是聽言,當今天子已起廢太子之心意,你覺得,他會接上皇回京嗎?”
“可是父親,上皇留書上明明說了歸期不遠,那這作何解?”孫繼宗抬眉望向老態龍鍾的父親,一臉的疑惑之色。
孫忠再次看向手中的信紙沉吟良久,方自挑眉道:“上皇沒說清楚,不過,老父觀上皇自土木堡之後的連番作為,的確是性情大變,非往日可比。英武果決,意志之堅。已非往日在帝位時,喜納臣下討好獻諂之言那麼簡單。京師一戰,上皇威望之隆,遠勝當今天子多矣。
況且,據那些被釋歸的勳貴子弟之言,似乎那瓦剌貴族上下,皆不敢慢怠於上皇,禮遇甚恭。而那瓦剌太師之弟伯顏,大將阿刺,自視如上皇之臣下……
若是能於瓦剌有人臂助,怕是他真有辦法。對了,來者何人,你可詢問清楚?“
“父親,孩兒已經仔細打聽過來,來者是一名被俘後釋歸的通事,喚作哈銘,聽其言,似乎久侍於上皇身邊,如今乃是奉上皇之命,於京師城外,置以工坊商舍……”孫繼宗不敢怠慢,把自己知道的一一說了。
聽聞之後,孫忠撫須微微頷首道:“既然上皇如此吩咐,老夫就不出面了。你就自己看著辦吧,唉,想不到上皇北狩,猶記咱們孫家。”
“終究是自家的親……”孫繼宗小心翼翼地看了自家父親一眼,小聲地嘀咕了一句道。
“為父豈會不知此理?”孫忠輕輕地咳嗽了幾聲,接過了兒子遞過來的熱茶抿了一口,昏花的老眼裡邊閃爍著狡狐般的精光:“如今你要做的就是少結交大臣,多往宮中走動,務必要讓你那妹子明白此理。咱們孫家雖是外戚,卻無太多臂助,你在錦衣衛的位子上,位高權重,更是要小心,莫要讓人拿捏了把柄,失了此位,怕是事情就難有轉機了,知道嗎?”
雖然孫忠話沒有說透,但是孫繼宗已然心領神會,按下了心頭的激動,恭聲答道:“孩兒明白,只是,朝中諸臣若是……”
“無妨,新皇上位不過半年,執政之事,雖無錯漏,卻也無甚建樹,倒是在上皇的事情上,連番舉動,錯漏百出,你以為,朝中的百官都是聾子瞎子?只不過如今,當今天子有名分,有大義。”
“別小看朝中文武百官,還有那些勳貴,哼,若是上皇真能歸明,到時候,京師肯定少不得一番風起雲湧。老夫還真是期待啊。”孫忠站起了身來,一雙渾濁的老眼眺望著那外面的星空,眼中的熱切,彷彿猶如一團簇簇燃燒的火焰……
空寂而呈瑩白色的月高懸於京師的上空,給整個大明帝國的中心,撒上了一層帶著詩意的銀色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