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在松兒的墳前遇到雪芹,都一定想方設法把他攙回家來。
嫣梅除去延醫煮藥、精心照顧雪芹之外,幾乎是再不離開他半步,實在不得分身,就請雙喜嫂來監視雪芹,要不就託人捎信,請李鼎來住些天。
經過如此安排和嫣梅細心的照料,雪芹的病情確實漸漸有所好轉,體力也漸漸有所恢復。
北風呼嘯,大雪紛至。轉眼之間到了乾隆廿八年(癸未)的大年三十。雪芹家裡,雖然火盆燒得很旺,但是仍然驅散不盡襲人的寒氣。
雪芹依然面容清癯,精神尚稱可佳。他手裡拿著一個很小巧的兔兒爺,兩眼凝視著前方,像是在思索著什麼。少頃,他把兔兒爺揣在懷裡,準備出門。
嫣梅拿著空面盆從屋外進來,準備舀面,見雪芹欲出門去,急忙勸阻:“雪芹,這麼大的雪,就別出去了;再說,你的病又剛好點兒。”
“不礙的,表大爺、少臣、墨雲他們說好的,都來過年。我上村口迎迎他們,順便也活動活動。”
“今天大年三十兒,我不掃你的興!你可得快去快來,別讓我滿街滿巷地去喊你,讓街坊四鄰都說這兩人一會兒都離不開。”
“嫣梅,你說到這兒,我給你看樣東西。”
嫣梅不解地看著雪芹,見他從書稿上一個盒子裡取出碧玉麒麟鎖。
嫣梅笑了:“我當是什麼稀罕兒,陳年舊物,你又把它翻騰出來幹什麼?!”
雪芹又遞過書稿:“你再看看這個!”他指著書稿上三十一回的回目,上句仍是‘撕扇子作千金一笑’,下邊被改為:‘因麒麟伏白首雙星。’
嫣梅百感交集,依偎在雪芹的懷裡:“雪芹,你怎麼忽然想起來,改回目的呢?”
“我太感激你了,不是你在我身邊”
“雪芹!”
“如今要緊的是時間,讓我趕快把書寫完,這一生心血能流傳後世,死,也就瞑目了。”
“不許總想著死呀活的!你去活動活動吧!快去快回!”說著拿了一塊包衣服的藍布,為雪芹披在肩上,目送雪芹走出門去,自己卻長長地嘆了口氣:“唉——”
雪中,海淀鎮街頭,懸燈結彩,擺攤兒的一份兒挨著一份,人來人往,熙熙攘攘,一派節日景象,好不熱鬧,李鼎提著兩瓶酒,穿街而過。突然,他遇到莊王府的一個老家人,與李鼎相互請安。寒暄之後,把李鼎拉到旁邊,與其耳語片刻而別。
李鼎提著酒,冒著風雪,直奔黃葉村,一進村口,忽然一陣哭聲順風傳過。李鼎循聲看見大道北邊,小花欄兒義地內,似有一人冒雪坐在地上哭泣。他走過去細看,只見一個精巧的兔兒爺放在松兒墳前,雪芹似呆如痴,坐在墳旁。雪花掛在眉梢鬢角。落滿衣襟,儼然似雪人一般。
李鼎一驚急忙跑過去:“雪芹,你,你這不是成心糟踏自己嗎?!快跟我回家!”說著,攙起雪芹來尋歸途。
李鼎扶著雪芹進門就喊:“嫣梅!嫣梅!”
嫣梅、陳姥姥同時走出屋外。
李鼎埋怨侄女:“嫣梅呀!我說你可不是一回了!雪芹病得這樣,你怎麼還叫他上松兒的墳上去吶!”
“他說今兒個好點兒!出去繞個彎兒迎迎您。”
“哎呀!他又上松兒的墳上哭去了!
“哎!我這心裡也是憋悶呀!想起來就難受”
“快進屋吧!”陳姥姥拉著雪芹邊走邊說:“芹哥兒,把心放寬著點吧!大年三十兒,別難過,咱們得圖個吉利兒不是?”
“哎!圖個吉利兒,從明天起,大年初一我就不哭了,打起精神來,接著寫書!”
嫣梅、李鼎跟入屋內。
“寫書!還提你那書吶!出了大事兒啦!”
嫣梅急切地問:“大爺,什麼大事兒?”
“剛才我在海淀鎮上去買酒,遇見一個莊王府的老陳人兒,他說乾隆爺在八皇子永璇府裡拿了一本《石頭記》,看完了還要看,曹桑格就弄了一套八十回本的,呈給莊親王,還說書是謗書,寫書人乃罪臣曹之子曹霑,莊親王已然把書呈入大內了。”
雪芹一愣:“書進了大內啦?”
“已然好幾天啦!”李鼎回答。
嫣梅自語:“只怕是凶多吉少。”
眾人默然無語。稍頃,突然有人在使勁兒地砸門,同時大聲地喊著:“姓曹的是在這兒住嗎?有人嗎?有人嗎?”
眾人俱驚。
“你先躲躲。”李鼎來扶雪芹。